王安石……此刻王安石理应在此,与他一起接受百官道贺,感受昔日政敌们又羡又妒的目光……享受这辉煌的一刻。
他差一点就开口问童贯:“朕……是不是一个刻薄寡恩的皇帝?”
身为天子的自尊心让赵顼忍住了冲动,再开口时,语气已经转淡,道:“童贯,你听岔了,朕刚才是说,王安石过去六年在相位上颇多辛劳,朕一时念及,想要赏赐。”
童贯精明无比,瞬间就明白了天子此刻将颜面放在首位,而不是想要表达对王安石的愧意。
他立即应下自己的不是:“是咱听错了,万乞官家赎罪。”
童贯再语气轻松地一转折——“陛下,赐王学士福建刚刚进上的密云小龙团可好?”
于是,当年首倡熙河开边的王安石,在最终胜利到来之时,得到了官家亲赐的两饼密云小龙团作为难能可贵的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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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仲秋,金风送爽的日子里,王韶率此次熙河开边的立功将校们回京陛见,算来该在今日抵京。
因为明远将他那金融司衙署打理得太过舒服,沈括隔三差五就跑来,借谈论“公事”的机会与明远闲聊,顺便享受金融司里的“办公室福利”——好茶和各种精致点心。
两人自然而然谈起了王韶回京的事。
沈括叹道:“王子纯此次回京,应当能进两府。”
明远点头:这是起码的。王韶立下了大宋开国以来的不世之功,他又是进士出身的文臣,进两府是板上钉钉的事。
谁知沈括继续说:“但料想王子纯再也不会回陕西路了。”
明远顿时惊讶反问:“为何?”
“为何不让王子纯公继续经营熙河路?”
沈括盯着明远那张聪明脸,努力辨认:“远之,你真不是在说反话?”
明远摇头,紧接着慢慢也想过来了。
宋室自开国以来,对手握兵权的人,甭管是文臣还是武将,都十分忌讳,最怕的就是那四个字——“拥兵自重”,认为这是祸乱的根源:毕竟他们老赵家就是靠这一招得了天下的。
王韶经营熙河路已经有五六年,不仅在麾下聚集了一批骁勇善战的将校,更借助一次又一次的大胜,建立起崇高的威信,威名甚至震慑了蕃人、羌人、党项人。
这六年,恐怕也已是宋廷能容忍王韶远驻西北的极限了。
如今借着一场大胜,将王韶召回京,给他一个既崇高又闲散的职位当当……何乐而不为?
就像当年狄青,在西军与广西立下赫赫战功,也不过是召入京师,让他进入两府,登上武职能够登顶的最高峰……而不是知人善任,继续放他回战场,威震对手。
赵顼这家伙,和大宋的前几任皇帝并无差别——每一次终于做出些功绩的时候,他就将做出功绩的人雪藏。明远对于赵顼的失望,顿时又加深一层。
不过,他眼前还有可以对皇帝施加影响力的伙伴。
想到这里,明远立即抬眼望着沈括。
“存中兄,明日大朝会时之后的奏对,想必是天子宣布王子纯公的升迁,然后还要讨论熙河路日后的安排,对不?”
沈括点点头。
“如此便好,”明远双手一拍,“关于熙河路,您大可以如此奏对,必能得到子纯公的大力支持,官家也必然对存中兄刮目相看!”
自从明远阻止他指责新法失当之后不久,沈括就目睹了一两位同僚因“反出”新党,而遭受吕惠卿所率领的新党全力反击,从而丢官去职的全过程。这令沈括好生后怕,从此也对明远更生出几分信服和依赖,赶紧低头聆听明远说着,应当如此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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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后,王韶带着他麾下最为器重的骁将们,连同此次归附大宋的部族首脑们一起抵京。
宰相冯京奉了官家之命,在城外迎候。王韶见到,很远便携随行将士,翻滚下马,来到冯京面前行礼。
冯京却笑着传达天子谕旨:“今日众将无须入宫,待明日再上殿接受表彰便是。”
王韶没有额外的表情,诺诺地应了。
而冯京待他们西军这一行人态度极其和蔼客气,恭维话说了一箩筐,毕竟这些人正是立功当赏的时候,他纵是当朝宰相,就算是政见不同,也犯不着与这些将帅们过不去。
一进汴京城,王韶一行便发现城中百姓早已夹道欢迎。
这阵仗,就如每三年一次的科举,取中的进士们跨马游街;又如那次种建中狠狠地挫败辽国箭手,得胜而还时被百姓们簇拥着离开南御苑。
总之,观者如堵,彩声如雷。
入京论功行赏的西军将校们哪里见过这阵仗?他们中有不少人左顾右盼,才渐渐确认了这些百姓确实是在欢迎他们。众将校们脸上终于流露出腼腆,颇为羞涩地接受汴京百姓对他们的热烈欢迎。
一行人中,唯有一人,眼神中满是焦急与渴望,正以眼光在路边匆匆地寻找着某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