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他要速返西北,回到他的袍泽们之中去。
多耽搁一刻,都可能意味着他赶不上大军出征。
种建中随童贯上马,回头望了一眼——他心中恻然:此次回京,他确实和相见的人见到了面,却转眼便要分别。
却见明远在悄悄向他打手势,明远双手提提衣袖,指了指衣袖的边缘。
种建中若有所悟,悄悄捏捏衣袖,果然在那里藏着夹层,夹层里藏着东西——根据手感判断应该糕点一类。
是明远怕自己在候见的时候肚中饥饿,往他衣袖中塞了可供充饥的食物。
种建中一阵心酸,赶紧趁着与童贯并骑的机会,扭过头去与童贯说话,让自己的视线避开明远——他不敢再看。
这小郎君,将什么都想到了,可一定想不到自己在汴京停留不到一日,转眼便要走。
午时以后,种建中从崇政殿匆匆出来,迈向宣德门。
他必须即刻西返,此刻心中正天人交战,不知该如何找到明远,又该如何向明远道别。
却远远地看见明远正候在宣德门外,一见种建中,立即欢天喜地地迎上来。
这少年官员的身上还穿着文官官袍,明显是刚刚从衙署溜号跑出来的。
“师兄,这边请——”
种建中开口推辞:“小远,我……”
明远:“师兄要回西北对吗?我来送你一程!”
种建中:……
他心头原本就全是歉意,此刻见明远竟将他的心思猜了个准,心头更加愧疚难当。
明远却笑道:“师兄这次是不断更换驿马,从河州一路疾奔回京的对不对?”
种建中点点头。
“这次回西北,先试试我的卧铺马车吧!”
“卧铺马车?”种建中一怔,小远又捣腾出了什么新鲜物事?
明远却拉着种建中就走,边走边唠叨:“就算是铁打的人,纵马狂奔三千余里,也要累趴的吧?”
“师兄你这在路上耗尽了所有的体力,待回到西北,用什么上阵杀敌?”
种建中心里想想:还真是这样。
但若不能一路狂奔赶回去,他又如何能够及时赶上王韶率大军开拔。
战事可不会等人。
“所以啊,师兄还是试一试我的卧铺马车吧!车速当然赶不上师兄您不断更换驿马,单骑飞奔入京的速度,但是我这马车可以不断更换赶车的马匹和车夫,能够昼夜不停地赶路——同时又能让你在车中休息,将养体力。”
说话间,明远已经牵着种建中来到一座两匹马拉的四轮马车跟前。这座马车的车厢四面罩着青色油壁,看起来并不算奢华。唯有车前车后挂着的银色雕花焚香炉正不断向外吞吐着气味芬芳的青色烟雾,能够稍许显露车主人的身份与品位。
种建中见这四轮马车车体并不算宽,但因是双辕马车,车身的宽度也超过了一座卧榻。
“卧铺马车……”
种建中终于从这个名字里意识到了什么。
他伸手一揭车帘,只见车内别有洞天——车厢左侧是一座比车厢地板略高出一尺的一张卧榻,大约四尺宽;车厢右侧则留出一条过道,方便人出入。
车厢板壁上则事先安置了木格,用来安置旅行中的一切必要生活物品:水壶、镣炉、茶具、文房四宝,能够叠起的餐桌,碗筷……乃至水盆、虎子、净桶,但凡能够想到的,一切应有尽有。
这座卧铺马车,就像是一座能够移动,能被马匹拖着走的豪宅。
“师兄,请上车吧!”
明远比出一个请的手势。“我已给沿路都传了讯,一路上会有人为你不断换马换车夫,最远应当能送你至京兆府。”
能到京兆府也足够了——种建中心想。
此前他因为爱惜牲畜的脚力,将踏雪留在了京兆府。
待到坐车重返京兆府,他再换骑踏雪赶往河州。到那时,他想必已体力尽复,一到河州,就能立即随大军开拔,上阵作战……
种建中转开视线,望着明远,眼中都是感激,张开口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辜负了明远,原本这次回来该商议事先约定好的人生大事的。
可是再想想王韶所定的战略,种建中一时只能默默地把满腔情意全都压抑在胸腔之内。
他的眼光留恋地停在明远面上,过了片刻,又强令自己将视线挪开,随后向明远一拱手,语气颇有些生硬地道:“如此……费心了,小远。”
此时此刻,分别在即。种建中只觉得每说出一个字,心里都像被一把刀剜过似的。
但是他不得不走,种建中硬下心肠,转过身,向坐在前头的车夫点点头,道了一声:“劳驾了!”随即低头,迈入车厢。
那车厢不甚高,种建中站直身体时戴着的幞头擦在车厢的顶棚上。
于是他转过身,在车厢中那张柔软的卧榻上大马金刀地坐下,眼神无奈地凝聚在面前的空虚中,默默等待车轮滚动,车身颠簸,车驾驶上通往汴京城外的道路。
难道就这样……又分别了吗?
谁知种建中没等来大车马上出发,却见车帘一掀,明远随后也上车来,正好坐在种建中身边,与他并排。
“师兄,怎么这样吃惊?”
明远扭过脸明知故问,满满的笑意正从他双眼中溢出。
“虽说师兄一向以国事为重,可难道小弟就不方便送你一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