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想到这里,明远双手一摊,心想:贺铸的难题已经不是他们这个层面可以解决的了——
汴河上的水磨作坊,有很大比例都是官办的水磨茶作坊,每年能给朝廷带来数十万贯的收入;而军器监的水力锻锤没有一分一毫的产出,相反还要投入不少人工。
但如今官家与王安石卯足了劲儿“敛财”是为了什么?不正是为了“强兵”么?
军器监想要兴建水力锻锤,以打造各种火器与护具,不正是为了实现天子“强兵”的理想吗?
将这道理在天子面前摆出来,再让军器监和主管水磨茶作坊的有司好好掰扯掰扯,将官营的水磨茶作坊匀一部分出来,改建成水力锻锤,不就成了?
嗯,到时还得考察一下这些锻锤的位置,尽量选取靠近山阳镇的,或者是距离高速公路出口最近的地点,煤与铁矿石料送过去最方便。
明远将这些全部想通,便再无心理压力,潇洒地站在船头,指挥船工将船慢慢掉头,挂起风帆,逆流向汴京行去。
谁知船掉头时,刚好让明远看到一座水磨作坊正在拆除。工人们正将一枚枚锭子模样的物品从水轮传动的机械上拆下来。
“这是……”
明远站在船头,望着正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机械,有些发怔——这具正在被拆除的机械,明显不是用来舂米或者磨茶的。
他身边的长随老张见状,自告奋勇要去河岸上问。船上的水手便张罗着将船靠边,将粗壮的缆绳套在岸边的木桩上,然后又搭起一条窄窄的木板。老张便沿着这跳板飞快地奔向岸边,一跃上岸,去寻那正在拆除作坊的工人打听去了。
而明远却依旧在仔细辨认着眼前这机械的模样与功能,甚至将那些锭子一枚枚地数了数,突然恍然大悟般地自言自语道:“原来竟是水转大纺车。”
他话音刚落,老张刚好打听了消息,转回船上,闻声赶紧应道:“正是,明郎君一说便中,这正是‘水转大纺车’。”
“竟然真的是……”
明远忍不住想要大笑——他在这时空有机会亲眼见证这项科技史上领先西方四五百年的水力机械。
但他一想,这不对:好好的水转纺车,为什么又要拆呢?
老张赶紧将他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说出来。
明远一听,脸色微变:原来这水转大纺车被拆除的原因,竟然也与他有关。
此前明远猜得没错,这确实是一座用来纺麻纱的水转大纺车,可以用水力驱动至少十六枚“转子”(也就是纱锭)。
但是近来西北所产的木棉大行其道,产出的吉贝布以其细密而坚韧的质地,迅速挤占了丝麻类织物的市场。用水转大纺车纺织,利润便明显不如以前了,还不如将纺车拆去,水轮用来磨面或者磨茶。
这座水转大纺车的主人也算是个精明人,立即请了懂得纺织棉线的手艺人前来,一起研究是否能将水转大纺车用来纺麻——结论竟然是“不行”。
“不行?”
明远惊问出口,随即自己也笑了起来。
在这个时空里待得久了,各种名贵衣料见得多了,明远也算是个对各种织物都有所了解的“行家”。
麻的特点是长纤维,而棉的特点是短纤维。
简单地将纺织麻线的水转大纺车用来纺棉线,肯定行不通,即使能纺,纺出来的棉线也会非常粗,无法织出吉贝布那种细密坚韧的布匹。
想到这里,明远顿时笑着对老张道:“你替我去向那纺车主人递一句话:这纺车完全可以用来纺棉线,只需记住,先粗后细,便能自短而长。请他试试看,要是真的不行,再将这纺车拆除也不迟。”
“先粗后细……”
老张摸着后脑,不知道明远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返身上岸,将明远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那纺车的主人。
纺车的主人听到老张的转述,先赶紧叫停了工人拆卸纺车的举动,自己闷头细想。
“先粗后细……”
明远的提示实在是隐晦了一点,这名老于水力机械精明人竟也一时无法领会其中的意思。
想了半日,纺车主人抬起头,望着老张,十分困惑地问:“贵东主,究竟是哪一位啊?”
老张跟着明远时日久了,多少也了解一些明远的行事风格,当即向对方一拱手,神神秘秘地一笑,道:“敝上姓明。”便转身离开,通过那道狭窄的跳板,飞快地跃上明远的座船。
船上的水手也立即用长长的篙杆抵住汴河河岸,用力一推,将船只送离河岸。
那水车主人愣愣地望着行舟远去的景象,将老张的话在心中细细咀嚼了半晌,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伸手用力一拍大腿,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那位点石成金的明郎君啊!”
他连忙转身,要工人们将拆下的纱锭再装回去。
“明郎君说行,就一定能行!”
这水车主人莫名多了些信心,随即继续咀嚼明远托人转告他的那番话——
“先粗后细,自短而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