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正是刚刚报纸上讲的,是‘竞争’与‘垄断’的差别。有两家商户同时出售一样的物品,大家自然都愿意去买那价廉物美的。所以商户们才会尽量发卖价廉物美的东西。”
“但如果市面上就只有那几家大商户,结果他们还联起手来坑咱们百姓,故意卖那又贵又不好的,这时候没人治得了他们,就只能靠官家新设的‘市易司’了。”
听到这里,“洗面汤”的小店里一片赞叹。
“还是官家体恤咱们百姓啊!”
“也就是王相公,才能想出这样妙的办法。”
蔡京低下头去饮他手边的汤茶药,但实际上他实在是有些忍不住想笑。
想出这“市易法”的人,实在是作茧自缚。
而蔡京曾经将明远写出的作品详细看过,他最同意明远的一点是:效率!
市易法最大的问题在于,没有效率。外地商人、本地商人,再到汴京城中的百姓之间,给硬生生地插了一手进来。多经这一道手,就意味着盘剥、贿赂、拖延……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不过呀,这次朝廷为了不扰民,下令每年流水在500贯以下的货品,不受市易司管辖。”
蔡京顿时有点想笑——
朝中负责推行市易法的官员,或许会对这份《汴梁日报》很恼火吧!
哪有将朝廷颁布的法条,就这样大喇喇地刊载在报纸上,然后满大街地供人朗读?
这下整个汴京城都晓得了,500贯以下,不受市易司管辖。若是哪个不长眼的官吏还想从小民们身上敲诈一点,全汴京的百姓都能跳出来指摘他做得不对。
这就是报纸的力量啊!
蔡京深吸了一口气,悠然神往:从明远以前在杭州的表现来看,他应当是早早就知道这种力量,一直隐忍着,没在汴京使用。
只是这一次,明远竟然为了“市易法”,用上了报纸……
想到这里,蔡京控制不住地陷入回忆:想当初,这份报纸本来是叫做《汴京日报》,只是为了避开他蔡京的名讳,才最终定名“汴梁”日报。结果竟然让自己误会了明远,对己有意……
往事真是,越想越不堪。
蔡京一敛双眉,忽听小店里有人在说:“这下子,不就是朝廷和王相公,对上了那些身家巨万的大豪商、富人了吗?”
听到这里,蔡京心情竟又转好了。
他想:远之啊远之,你也是聪明,狐狸藏身于狼之间。
如此一来,新党也要求着你,豪商们也要求着你。
想到这里,蔡京更加笃定,自己着实不必着急返回钱塘——他很快就该有更好的任命了。
于是他悠悠起身,付清了“洗面汤”的钱钞,转身出店,临走时给聚在店中听人读报的百姓们抛下一句:“之后看看汴京城中物价有没有上涨,就知道这次的新法,能不能管住那些豪商了!”
*
谁知几天过去,蔡京抛下的这句话,就像是魔咒一般,在汴京城里应验。
各种物价都蹭蹭地上涨。
每年流水在500贯以下的,仅限于小商贩们的小本生意和汴京附近出产的菜蔬水果。
除此之外,市易司开张之后,汴京所有的价格都在上涨。
涨幅最高的,是米、油和布料。这些都是京中的大豪商们手中囤积最多的货物。市易法名义上是为了打击垄断,却没想到一旦施行,市面上价格更高了。最终承担压力的竟然都是京城中的百姓。
人们心里开始泛起嘀咕。
然而最传奇的还要数一种货物——生猪。
汴京是百万人口的大都市,每天消耗的生猪有数万头。
这些猪每天都从南薰门进城②——只有这座城门可以走牲口,因此每天从这里进城的猪比进城的人还要多。
据说这贩卖生猪的行会听说“市易法”出台之后,使了最为简单明了的一招:
他们将这上万头猪赶进南薰门,将之全部“交给”市易司的官员,然后就不管了,直接打道回府。
试想,上万头猪,全部堵在南薰门门口,市易司根本没有人手也没有能力去分配这些生猪,然后将其再次出售给需要的酒楼脚店、屠宰坊与小贩。
最终市易司放弃了。
南薰门中每天依旧要过数万头生猪,但是生猪的销售豁免于新推出的“市易法”。
对于其它大宗商品,市易司也同样没法儿抑制京中涨价的狂潮。
虽然有《汴梁日报》向世人解说,“市易法”的出发点是良好的,但是它带来的大幅涨价,也着实令汴京城中怨声载道。旧党纷纷借此机会,弹劾新党,逼迫新党就市易法做出改变。
市易法正式开始在汴京实施后半个月,钱塘尉蔡京自请转官入京,主理“市易司”。
据说明远得知此事之后,也叹了一口气,对与他同在捶丸场中挥杆击球的豪商们说:“这可真是……”
“竟然将‘市易法’当做进身之阶,这个蔡元长,胆子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