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尚很清楚:海商跑船,最讲究的就是一个“满”字,每跑一趟,都务必将船装满,免得空载——毕竟半年才有一次适合航行的风向,总不能平白把这一趟海路给浪费了。
那边周姓海商却还在向钱掌柜炫耀:“这自鸣钟我已经能看到货了,可是绝对精密的机械,而且还能报时——巧夺天工,绝对巧夺天工……”
“将这些东西运去南面,交趾国、占城、真腊、三佛齐……或者在果阿转卖给大食来的商人,那价钱更是会几倍几倍地翻上去!”
史尚听那周姓海商将自鸣钟吹得天花乱坠,一边暗笑,一边心里暗暗自豪:毕竟是我们明郎君捣腾出来的东西!
“我也已经递了信给我兄弟,让他尽快赶到杭州订上八万贯的货。这边船一到了杭州,我不必等船上的货物都卖出,只拿着这张‘飞钱’,就可以去那自鸣钟的作坊那里提货!谁能抢得过我……”
至此,史尚已经完全听出了门道:这周姓海商会押一船货物去杭州,但即便如此,他也宁可先在这广州城中把钱存入金银交引铺,换取一张“飞钱”。一来是他那船货物的价钱不值八万贯;二来也是为了能够抢先将东西买到,若是一边卖货一边筹款,那就来不及了。
“噗嗤”一声,钱掌柜已经听得笑出了声,随后赶紧肃容恭维:“周大官人,论眼界和魄力,我在这广州城里待了这么久,认得的海商中就属您了。”
那周姓海商异常得意,忽而又想起了什么,忙问:“我这飞钱,如果想要在泉州与福州兑换,能办得到吗?”
钱掌柜恭敬回答:“办得到的。如今我们东家只在广州与杭州两地有对外营业的铺子。但是我们东家一直与泉州、福州的李氏、黎氏和林氏大商行有往来。他们那里多的是乐意接受我家开出的‘飞钱’的,只不过,到时候您需要额外支付一些‘贴水’。他们自会将这‘飞钱’拿到我家去承兑。”
史尚在一旁听着,已经大致听懂了。
这明家的“飞钱”,不止是在明家的铺子里可以兑换成钱钞,也可以拿给别家,让别家帮兑,但别家也要收取一份“跑腿钱”,大概是这个意思。
那周姓海商满意地点点头:“明这个姓氏我在广州还是初次听闻,没想到林家和李家的商行都已经认你们的票了。”
“盼着你们东家赶紧将铺子也开到泉州和福州去,这样我们海商也方便点,不用整天揣着金银到处跑,提心吊胆的。”
*
伴随着南方玻璃作坊和自鸣钟作坊开起来,明远在杭州遇上了不少来买货的海商。他们的船向来不空装,但是买卖的货物永远不可能等值。
尤其是玻璃和自鸣钟制品,如今都是暴利的商品,价格昂贵得吓人。
沿途携带铜钱肯定是不可能的,市舶司那一道关卡就肯定过不去。
于是,明远见到海商们携带着各种各样的“铜钱替代品”,金银,还有各式钞引。
但对于海商来说,携带钞引也很麻烦。就拿盐钞来说,盐钞的面额是一张六贯,成千上万贯也是厚厚的几大捆。而且这东西怕水,一旦浸湿了无法辨认,立即就是废纸一堆。
所以海商们有强烈的“汇兑”需求。
于是明远召来1127:“我能投资几家金银钞引铺吗?”
1127毕恭毕敬地回复:“当然可以!”
“需要我亲自跑到广州等地点去办理相关事宜吗?”
“不,亲爱的宿主,不必如此麻烦。只要您将详细的计划写下来,具体怎么操作,我们会让‘合适’的人为您出面的。”
“这……”
明远当然知道这个“合适的人”是哪一位——
还能有谁,他家工具爹呗!
“不过,您一定要把过程写得非常非常详细,否则异地投资也会有可能失败的。”
写详细的企划书对于明远来说并没有难度。更何况,这又不是交给老师张载或是写给王安石的信件,不需要文辞优美,他甚至连“修辞润色”卡都不需用。
等到一切办妥,已经到了三月间。
明远收到了史尚托人带来的信件,得知他已经收集到了不少南方独有的货物,不几天就会随船返回杭州。
史尚的货品载了两条船,一船白糖,另外一船是明远指明要的那些杂七杂八的货品上。
他算了算,觉得史尚大约能在四月底五月初抵达杭州。
谁知到了端午节后,史尚的船都还未到。
不久,那条载着白糖的船抵达杭州港,给明远递了信。
明远赶到港口,却依旧是一团失望——载着白糖的那条船上的人都说,他们在明州附近的海面上,失去了与后船的联系,在茫茫大海上又无法停下来等待,只能先行进入杭州港。
明远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在杭州五月的暑热天气里竟然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不会吧——
他这个被多少海商视作能够保佑海上船只的明小郎君,不会连他的船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