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整个地区最有商业头脑的邓宏才听到这话,声音便微微发颤,双眼紧紧盯着史尚,似乎已经辨识到了一些他闻所未闻的商业条款。
史尚一张俊秀的面庞笑得温和,道:“也就是说,即使最后这些田地里遭了灾,绝收了,我们郎君也还是会付出两成的收购价给到蔗农。”
“为……为什么?”
邓宏信与其他人一样,闻言都呆住了:自古以来,这片土地上产出作物的风险,就都是由农人自己承担的,如果绝收了就得自认倒霉,要么去等官府救济,要么背井离乡找个营生。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过,竟然会有人向他们提出——我预先向你们买下这土地的出产,即使绝收了,我也愿意付你们两成的款项,作为你们一番辛苦的补偿。
这……这到底是什么大善人啊!
面对这样的疑虑,史尚却轻轻巧巧地笑道:“我们郎君就是这样说的……”
他能回想起明远第一次跟他说这些的时候,自己所流露出的震惊,并不比眼前这些人少。
明远当时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笑着说:“既然是合作,便要共享收益,共担风险。蔗农朋友们都已经应我们的要求种上甘蔗了,原本他们其实可以种别的。为了他们所做出的的选择,我们总要有所表示,不能把风险全都让蔗农担了吧!”
此刻史尚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模仿着明远的表情,温和笑着娓娓道来。
而对面几人却都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他们作为蔗农,还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份待遇。
“史兄,您东主的这番话,我们可以转告给乡里的蔗农吗?”
祝心思抹着眼睛问史尚。
“当然……这又不是什么机密!”
史尚赶紧补充。
他原本还担心蔗农们会心存疑虑,打算各个击破,从邓家开始,一家一家地劝说。
但是从现在的反馈看来——应该不用这么麻烦?
果然,史尚代表明远给予的优厚条件,受到了当地蔗农的热烈欢迎。
他们一开始都有些疑虑,不明白明远/史尚这么干的用意是什么。
但后来有人总结给他们听:只要与眼前这位史郎君签订契约,他们已经种下的甘蔗地就会获得一成的定金,将来再把种出的甘蔗卖给史郎君,能比以往多两成收入。
退一万步,万一今年真遭了天灾,彻底绝收,史郎君那里也会再给他们一成的收入——只要契约一定,这两成收入就是旱涝保收的了。
天下竟会有这种好事?
所有的蔗农都是这个反应。
再加上有家大业大的邓家率先与史尚签订了协议,周围十里八乡的农人赶紧跟上,纷纷与史尚订立契约,并且从他手中拿到了定金。
这时,史尚在泉州一带订购的柏木酒桶也送上了岸。明远原本叮嘱史尚,尽量找一种名叫“橡木”的木材制作的酒桶,但是史尚没找到,就退而求其次,买了柏木的。
他挨家挨户地收购,将各家各户已经制成,但是没有成功卖出去的“甘蔗酒露”都盛放在木桶中,仔细密封,然后都储藏在邓家挖的一个地窖里。
这也是按照明远的要求安排的。史尚告诉邓宏才:“还记得我们小郎君说的吗?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就一定能够得到圆满的结果。”
邓宏才现在哪里还有半句话不信史尚的?当然是照办了。
然而当史尚一人静下来独处的时候,他却想起临行前明远的叮嘱:
不要指望这制白糖的技术不会传出去——外传是一定会外传的,只是早晚的事;
但是,这也足够让涠洲的蔗农获得一个“先发”优势了。
这个“先发”优势,足以让乡里的日子过得好起来,但如果当地人处置不当,目光短浅,都可能让这大好局面白白浪费掉。
因此明远建议史尚,让他指点涠洲乡里,修建道路,建设货运码头,寻找良好的深水港,让涠洲港能够驶入更大的海船,并且让周围乡里的孩童能够读书习字,学些数算,将来与人买卖商品至少不会吃亏。
而按照史尚自己这几天的考察,也觉得此地各种海产品出产丰富,各种海参鲍鱼、花胶瑶柱,若是运往北方,都有不错的市场。更不用提这里还是南珠的主要产地。
“若是制糖业快速发展,也能带动当地其他产业的发展与输出——”
明远当时便是这样提醒史尚的。
史尚将这些事前前后后一番仔细思量,心里难免唏嘘:
明远摆出的分明是“功成身退”的架势。他在涠洲大手笔的投入,然而除了期望能够赚回自己的本钱之外,一概都是为了让当地人的日子能够越过越好。
“明郎君这是心怀天下苍生,所作所为,未必便逊于朝堂上的那些相公们。”
史尚自忖自己若是在明远的那个位置上,却无论如何做不到这一点。
但是史尚想不到,明远现在其实也有他自己的麻烦。
他承保的一条海船,好像出问题了——
杭州收到了一个坏消息:屈察的船遇上了风浪,损失了九成九的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