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间,明远与沈括经常相约在西湖边的茶亭内喝茶,一面观赏西湖风景,一面谈天说地。
明远对沈括在各种科技领域的深厚知识佩服得五体投地,沈括则对明远超人一筹的“见识”而惊异不已。两人都是相见恨晚。
这事被苏轼听说了之后,这位杭州通判顿时心痒不已,一旦处理完所有的公事下班,他就匆匆往西湖边赶。
“远之,存中,某一直想要安排你们认识。谁曾想你们自己就认识了。”
苏轼一进这间小小的茶亭就嚷嚷着。
明远耸耸肩:“谁让子瞻公您太忙,我们只好自己认识了。”
处理完高丽使臣的事务之后,苏轼就自动进入了“办公”模式,火力全开。
他的职务是杭州通判,问囚决狱是他的主要职责。前两年两浙路推行新法,造成的诉讼与下狱颇多,因此苏轼每天也有忙不完的公务。
直到傍晚来到西湖边与明远沈括饮茶,苏轼才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
苏轼与沈括原本就是好友,而苏、沈两人,现在又都是明远的“忘年交”,三人坐在一起畅谈,别有一番乐趣。
苏轼听说沈括成了明远的“契约作家”,自然面露羡慕,突发奇想:“存中兄,你说,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府学里的学子,能以你存中兄写的书作为教材,朝廷科举取士,也考的是你写的书中内容?”
明远闻言,便大声鼓励沈括,将来写一本“教材”出来。
而沈括却连连摇头,苦笑着说:“不不不……我最拿的出手的大概是算学,但国家取士怎么可能考算学?经义才是取士要考的。”
苏轼的笑容立即变淡。
朝中新党已经于二月间宣布了要改革科举制度,诗赋文章不再作为考试内容,专考经义,只考《易》、《诗》、《书》、《周礼》中的一经,兼以《论语》、《孟子》。
王安石父子编撰了《三经新义》,差不多就是标准教材,科考必备,除了这些之外,士子们再不需要读其它书籍,读书的范围,似乎比改革之前更窄了一些。
苏轼因此而感到十分沮丧,觉得这取士之策的改革,似乎矫枉过正,刚从嘉佑年间雕镂割裂的靡丽文风中掰过来,渐渐又拐进了另一条死胡同。
明远却笑着对沈括道:“存中兄何不考虑在府学中开课,教授算学。先教一阵,等到实践证明,这确实对国家有利,再上书改革,将算学加入考试之中呢?”
苏轼便笑道:“可见远之是横渠弟子了。”
明远点点头:的确,他们横渠弟子,才不管科举取士到底要考什么呢。
当初张载觉得有必要研究井田制,横渠书院上下就一起跟着老师试验井田制;现如今,张载在努力研究生产力发展与天地大道之间的关系,横渠弟子就一个个努力从事生产,单看着“生产力”,究竟在什么条件下才能得到提高。
沈括却还是怂,他嗫嚅着说道:“我……我如今还在守孝……再说了,上书建言也实在非我所长……”
明远算是看出来了:这沈括,于自然科学上,实在是太聪明太厉害了,然而却个性偏懦弱,对自己的观点也往往不能坚持——因此实在不是一个从政的料。
但是中国的科举取士制度向来是不分自然科学、人文科学还是政客的,只管用科举考试先将聪明人一网打尽,然后却全部当成是政治人才来使用,才不会管你政治上擅长不擅长。
明远心里暗想:沈括啊沈括……
他突然灵机一动,对沈括和苏轼说:“两位看这样如何?也不必专门在府学中开课,不如按兴趣划分,喜欢算学的,就结一个‘算学社’,闲时就聚在一起研究算学,如何?”
他这个主意是把原本正儿八经的算学课程搞成了兴趣班,顿时就与国家取士的大方向不冲突了,自然也不至于得罪谁。
这回沈括终于吁了一口气,点头道:“我看行!”
苏轼则在一旁矫情:“那……那某也要在府学里结一个‘文学社’,专门聚在一起吟诗作赋。”
明远马上接口:“那我不如也结一个‘吃喝社’……”
他话都还未说完,苏轼就马上回答:“那一定得算上我一个!”
明远憋了半天,终于和沈、苏两人一道,在茶亭中爆发出欢畅的大笑声。
*
秦观如愿以偿,认识了他最为崇拜的苏眉公苏轼之后,开始纠结今后该怎么办。
“我想要进府学,准备明年的府试。”
秦观在席间自言自语:“我必不负苏公的期望,下一科,我一定能取中的。”
坐在秦观身边的种师中偏头看看他。
“还是别,我现在在府学里都觉得是在天天炒冷饭。“
种师中呛人时语气实在太过老成,害得秦观看了看他,才意识到是这个十二岁的“小朋友”在说话。
旁边宗泽却说:“我觉得府学挺好……有饭吃,能吃饱!”
宗泽由明远推荐,作为种师中的“陪读”,进入杭州府的府学。府学里教授的学科内容且不论,单是府学的伙食,已经能让这个饭量特别大的小小少年非常满意了。
三人谈谈说说,冷不防明远进来,宣布好消息:“各位,决定了,杭州府如今决定在府学里开办兴趣班……啊不对,是结社,目前已有的是‘算学社’、‘文学社’、‘航海社’和‘农田水利机械社’……”
这是明远在杭州府“游说”的结果。
如今传闻杭州知府沈立即将入京,杭州府暂时处于“没人管”的状态,在府学里要办各种社团,只要能筹集到经费便可。
偏偏“出经费”这件事情,是明远最喜欢干的。
因此府学名下,一时间就多出若干花里胡哨的“社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