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他已经无法做到去年在京兆府时那样,与一众横渠师兄弟们一起站在城楼上,面对漫天开放的烟花花束,感受赞叹与欣喜。
这时外面有人说话。
史尚顿时一笑:“这不就来了?”
片刻后,苏轼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远之!”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注意力就已经全转到了桌面上宫黎留下来的那盏“玻璃灯”上。
“哇,这也……太新奇、太机巧啦!”
苏轼手托着这枚通体透明的“林檎果”,问过了它的用法,便啧啧称奇,捧在手里赞了半天,才转回正题。
“某是真正抱歉,远之,你第一次在京中过上元节,某却无法邀你通往观灯。”
毕竟苏轼是开封府推官,上元佳节固然热闹,但也是最容易发生各种治安问题的日子,为了防火防盗防走失,那日开封府基本上要全员留守,谨防发生什么意外。
所以苏轼是事先来打招呼的。
“另外……”
说到后来,苏轼有些吞吞吐吐。
“这个……种彝叔,也没法儿和大家伙儿一起过上元节……你知道的,他那日在南御苑大大地出了风头,杀了杀辽使的气焰,一下子得了官家的赏识。因此上元那日得了登宣德楼观灯的荣幸……”
朝廷惯例,上元节那日,皇家于宣德楼上观灯。除了皇家之外,也会邀请臣子上楼,一同观赏汴京盛景,但通常只是宰执。种建中原没有受邀的资格。
但是这一次,因为种建中在南御苑的表现,令赵顼龙颜大悦,因此特别邀了种建中届时随宰执们一起,登上宣德楼观灯,算是一件殊荣,连苏轼都羡慕不已。
“远之,你我都知,以种彝叔的心性,他迟早都会有出人头地的这一天的。”
苏轼连连感慨,言语里透出他正为种建中感到高兴与欣慰。
明远笑着点头:“谁说不是呢?”
然而,种建中自己没能来说这句话,令明远心里始终有一块不舒服,就像是头发上不知哪里打了一个结,即使用梳子使劲去梳,也很难梳通一样。
苏轼离开之后,薛绍彭和米芾联袂来邀请,明远却推说自己已另有安排——
“道祖兄,可方便帮我看顾端孺?”
这是因为明远突然想起了种师中那个小孩。种建中是种师中在东京城中唯一的亲人,种建中既然要登宣德楼,种师中岂不是没人带?
听说汴京城中元宵节时万姓出游,大街小巷满路行歌,但也很容易发生孩童走失之事。再说,种师中那个性子,若是元宵节时被独自丢下,估计要把这事儿念叨一年。
他这样一说,薛绍彭和米芾顿时都笑了出声。
薛绍彭挠着头道:“远之啊,这还用你说?”
米芾指着薛绍彭:“道祖为了在国子监里日子能过得好些,这几天将端孺像是佛祖一般在家里供着。”
明远怔了片刻,也哑然失笑。
如今种师中正是薛绍彭在国子监中要抱的“大腿”,薛绍彭哪有不好好照顾,好好带他一起去看灯的道理?
三司使薛向的家人与护卫众多,种师中又那么机灵,想必不会出什么事。
一时薛绍彭和米芾又去了,王雱与蔡卞联袂来邀。
明远却知道这两位都是有家室的,上元节好不容易能陪陪家人,又何必却不过情面,特来邀请自己呢?
于是他也一样婉拒了王雱与蔡卞的邀请,只说那日另有约会。
只有史尚知道明远是真的“没有安排”,他愁眉苦脸地问:“明郎君啊,不会吧!想我史尚,汴京城中鼎鼎有名的‘百事通’、‘包打听’,竟没能为您找出一个能好好观灯的地方?”
明远却像是突然听见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然后“嗯”了一声,才转向史尚开腔。
“这汴京城中,有什么能登高观灯的地方?”
“宣德门那里当然除外……”
宣德门是官家赵顼与几位重臣观灯的地方,他明远就算想去,也登不上去啊。
“……城外开宝寺铁塔也算了,太冷,路滑……”
明远说到开宝寺铁塔的时候,不知怎么的脸上就是一红。
但是史尚并没有留意,他关注的点完全不一样。
这位汴京“百事通”一拍大腿,笑道:“果然还是我家明郎君!”
明远:……?
“原来您婉拒其他人的邀请,是雅量高致,品味不凡。”
史尚望着明远的眼神里仿佛写满了佩服。
“可是……您是怎么猜到我当真知晓这么一处地方?”
明远无语了片刻,心道:认得这么久了……咱们还是多点真诚,少点商业互吹吧!
“那地方就在汴京城中,无须您出城奔波。”
史尚继续吹嘘:“既能您登高观赏汴京上元盛景,又没有冻饿之虞,保证让您观灯观得舒舒服服的。“
“您提醒我了,我去打个招呼,将那里包下来。”
说罢,史尚急急忙忙地赶出去,仿佛慢一步就会订不到一样。
而明远则回过神,询问特别提出这个要求的系统:“1127,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嘿嘿,您也知道,登上高处最适宜观灯啊!”
*
上元节晚间,史尚得意洋洋地将明远请去了一处地点。
明远望着这个地点,吃惊不小,脱口而出:“这竟然是……望火楼?”
眼前一座砖楼拔地而起,高出周围的低矮民居大约有五六丈有余。
是的,这是一座专门用于眺望,发现火情的“望火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