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何止是赏赐,那是一份独有的荣耀啊!”
“你们可知道,官家是直接将自己身上的玉带直接赐给了种官人……对,就是之前官家亲自为种官人围上的那一条。毕竟种官人还穿着文官的大袍子,必须要将衣服束紧了才能射箭的。”
“官家为种官人系上那条玉带,就不准他再取下来。”
“另外每年赏赐给箭手的那些,闹装银鞍马,锦衣和金银……一样都不少。听说还会给种官人升官。”
明远听了心想:哦,种建中的本官还要再升上一级啊。
那也是应当的,毕竟种建中担任军器监丞以来,已经兢兢业业地做出了那么多贡献。他在任上大半年所完成的,恐怕比别人四年一任完成的都多。
所以官家正好找了这个机会给种建中升官,别人也说不得嘴。
只是……
明远心里忽有种预感:他意识到种建中一定会再从文职上转回武职,他天生是个智勇双全的悍将。
他猛地回想起冬至那日,他们两人一起去王安石府上作客。或许王雱与他谈“市易法”是一方面,而王安石也一样要见种建中,而且与他谈的是西北拓边大业,以及转回武职的事……
“明郎君!”
突然有人轻推明远。
明远刚刚醒过神来,发现刚才还挤得满满当当的脚店,现在一下子全空了。
推明远的是史尚,这名大管家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对明远说:“种官人从南御苑出来,现正跨马回汴京城去。汴京百姓们都去夹道相送去了。”
明远一个激灵,从座椅上弹起来:“走——”
他急急忙忙地赶出去,生怕抢占不到靠近路边的好位置。
岂料他刚才在脚店里那片刻工夫的愣神,已经让他迟了一步。
明远和史尚向华来到南御苑通向汴京城中的道路一旁,只见道路旁已经被围得人山人海。没人能再轻易挤进去。
史尚便苦笑道:“好在咱们跟种官人相熟。到时郎君亲自上门祝贺,也是一样的。”
明远却根本没有将这话听进耳中。
他已经看见了远远的,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种建中,腰间佩戴着一枚醒目的玉带,正沿着宽大的道路慢慢往这边行来,身后跟随的,尽是兴高采烈的班直护卫,还有一两名原该侍奉在官家身侧的小黄门,也陪同种建中一起跨马游街。
眼前的这副场景,与早先时候蔡卞等士子高中进士之后,前往金明池赴宴时跨马游街的荣耀想必,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到种建中的身影,百姓们先是拼命鼓掌。一时间掌声雷动,人人都感念种建中在关键时候挺出而出,在辽人面前为大宋争了一口气。
不知是谁,突然高声喊了一声:“万胜!”
一时间欢呼声如巨涛般掀起:“万胜!万胜!”
明远亲眼看到身边一名上了年纪的老汉一边喊一边激动得热泪盈眶。
大约是被契丹人压过一头压得太狠太久了一些,这些汴京的寻常百姓们,听说今日有人在辽使面前为大宋挣下了脸面,便似过节般欢喜——当然,如今也确实是在年节中。
明远却没有再上前。
他所在的地方距离道边有些距离,他就这样冷静地望着种建中骑马往这边过来,从他面前经过——
在这一刻,明远突然意识到,这一段“军器监丞”的生涯,对种建中来说,只会是他人生职业生涯的一个小小插曲,一个偏差,让他短暂地偏离了自己的梦与理想……但他终究会回去,他终究要成为一代名将。
想到这里,明远终于将眼神从种建中身上移开——
而他明远,应当只是与种建中擦肩而过的一小段人生片段罢了。
*
明远转开视线的同时,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种建中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在一瞬间他似乎感受到了来自熟人的注视,但那注视的目光随即消失了。
他猛地在马背上转过身,鹰隼般的目光来来回回,在道路旁某个方向的人群中飞快地搜索。
只是这于事无益——见到“种官人”朝他们看过来,路边的汴京百姓同时高兴地举起了双臂,并且发出阵阵欢呼。他们反而将种建中的视线遮蔽了,因此种建中没能看见在人群后的某个人。
但是种建中很确定,刚才一定是看见了明远的身影。
一想到明远竟在这里等候,种建中心中涌起一阵欣慰,这比他胜过辽人那名斡鲁朵还要更欣慰三分。
可是他又一下子失去了明远的踪影,这让种建中心生不安,顺手拉住了马缰。
他想要下马,去自己刚才经过的那个地方好好找一找明远。
没想到他一勒马缰,身后跟着的数十名班直护卫都赶紧停了下来。众人都有点紧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一名小黄门越众而出,轻轻一拨马头,便来到种建中身边。
“种监丞,怎么了?”
那名内侍身材健梧,不知他是怎么长的,颏下竟然有几枚稀稀疏疏的胡须,声音也比较低沉,不似其他宦官那样尖细。
这名身份不高的小宦官见到种建中的模样,便猜到他是在找人,于是小声劝道:“御驾还在后面,监丞实在不宜在这里下马。另外此处的百姓人数众多,监丞还应为百姓的安危考虑,万一他们一下子全涌上来,拥挤踩踏……”
片刻后,种建中垂下目光,颔首道:“这确实是老成之言。不知黄门如何称呼?”
这名小黄门一下子露出兴奋的眼神,道:“多谢监丞垂问,小人姓童,名贯。”
童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