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芾见状也赶紧起身,还礼道:“小弟姓米,名芾,字元章,襄阳人士。既有幸与明兄结识,愿为良友。兄台若还想收购魏晋唐人的书法,尤其是摹本,切莫迟疑,尽管来找小弟帮忙。”
米芾说的话,与明远说的如出一辙,说完了才意识到这一点,当即愣住。
片刻后,两人同时哈哈大笑,同时起身。
“元章!”
“远之!”
彼此都已经将对方当成是自己的至交好友。
随后明远珍而重之地将那摹本收起,心中清楚这恐怕是这个时空里最为光辉灿烂的摹本,近乎无价之宝。
米芾得到了300贯,短期内不必再为钱钞担忧,又有长庆楼的八折卡,与入户的“自来泉”,可以供他濯手与沐浴,又交到了明远这么“懂行”的朋友,心满意足,简直比过年还高兴。
而明远完成了试验方给他的“特殊”花钱任务,以一个很小的价钱,买下了价值成千上万倍于此的极品宝帖,而且让对方心满意足。
大家这是各取所需,再合适不过。
聊到这里,明远突然省起:“元章兄可曾用过饭了?”
他其实也还没怎么吃午饭——主要刚才等米芾等得太心焦。
米芾也没有,他一醒来,就从家中匆匆出来,找明远“鉴定”是真迹还是摹本了。
于是明远向在一旁候着的酒博士轻轻颔首,那边已经送了水牌上来,请米芾点几道喜爱的茶食。
米芾眼一亮:“有爊雪梨!”
这是一道餐前先上的“果子”。
长庆楼的爊雪梨,是将新鲜的雪梨去皮去核之后,浸在“瑶光”里入锅焖制,出锅后洒上一层捣碎的红糖。做法有点像明远在本时空所喜的一道甜品“红酒炖梨”。
米芾少年人喜欢甜食,见到这道果子双眼发亮。
明远便向酒博士点点头,示意让后厨先上这道。
这雪梨是事先熝好的,须臾之间就送来了。
岂料米芾一眼瞥见,顿时双手捂住脸,哀叫道:“拿下去……拿下去……”
酒博士傻了,而明远莫名其妙。
这好好的一道爊雪梨,米芾连尝都没尝过,怎么就如此厌弃,连看都不愿看一眼,就要人撤下去呢?
酒博士极富“顾客至上”的专业精神,托起那盛在玻璃盅里的爊雪梨就往后厨走,看情形是打算为米芾换一份。
明远却突然开口:“等一下!”
他示意酒博士:“去取一瓶清水,对了,用玻璃瓶盛上。”
“再与万娘子说一声,将她做这道茶食用的红糖取来。”
这时明远已经看出了端倪。
爊雪梨是一道甜品,从出锅到位食客呈上之前另有一道工序:在爊制的雪梨上撒一层细碎的红糖。爊雪梨本就是秋季食补的点心,而时人认为红糖滋补,因而有在雪梨上撒红糖的做法。
然而这红糖虽然名叫“红”糖,颜色却是棕黑色的,细碎点点,散落在洁白如玉的雪梨上,乍一看就像是爬满了蚂蚁。
而米芾又是个洁癖入骨的人,一见之下,恐怕心理阴影更深了。
酒博士匆匆而去,不一会儿,蒙着面纱的万娘子亲自捧着红糖罐子,托着玻璃瓶出来。
她身为掌控整间厨房的厨娘,对成品要承担责任,听说外面出了问题,自然要出面。
而米芾此刻,依旧用双手捂着脸,一副恐惧到了极点的样子。
万娘子也是骇异:怎么一道果子点心,就能将客人惊吓成这样。
明远三言两语将原因经过一说,万娘子顿时懊悔:“早知如此,我该在这雪梨上淋蔗桨或者蜜水,甚至是那件东西……”
她想要将这一碟爊雪梨撤下重做,明远却不同意——他有心要将米芾的“洁癖症”掰上一掰,而不是任由这毛病发展下去。
于是他对米芾说:“元章,这雪梨上撒着的物品,并非像你所想的那样,是污渍浊沫,只要给它们一个机会,它们马上就能变得无色澄清。”
米芾从手指缝里看了看明远,见明远气定神闲,不像是在说假话,便放下双手,犹犹豫豫地问:“如何……”
明远顿时示意万娘子。
万娘子立即从红糖罐中舀出一勺红糖。
这在米芾看来,简直是蚂蚁爬爬,又像是一堆褐色的尘土。他险些再次用手捂脸,不敢再看。对朋友的信任和对己的羞耻心阻止了米芾做出这样的举动。
万娘子立即按照明远所示,将那勺红糖倾倒入玻璃瓶中。
众目睽睽之下,红糖在瓶中四散沉底。
米芾脸上写满了疑惑,似乎在问:这哪里变得无色澄清了呢?
万娘子手下却未停。她从筷笼里抽出一枚银筷,探入玻璃瓶,轻轻搅动。原本已经沉底的红糖碎屑,随着搅动纷纷开始在瓶中旋转。
随着万娘子的搅动,那些红糖碎屑竟越来越少。
随即万娘子抽走银筷,玻璃瓶中的液体渐渐稳定,果然,重新变成一瓶无色澄清的液体。
刚才万娘子撒入的那些红糖,竟似完全消失了。
米芾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瓶清水,终于理解了明远所说的,烹饪用的红糖,的确不是什么污渍浊沫。
“原来……”
原来,看着像是污渍尘土的物事,也有可能是完全洁净的。
“正是!”
明远冲着米芾点点头,送去鼓励的目光。
于是米芾吞了一口口涎,举起手中的筷子,鼓足勇气,在明远等人期待的目光中,挟向那枚雪梨。
银色的筷头在空中颤动着,颤动着——
片刻后,米芾一手捂着脸,另一手放下了筷子。
“远之兄,我……我还是慢慢适应吧!”
明远理解地点了点头:米芾洁癖严重,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扭转的。但是他愿意尝试,已经迈出了重要一步。
于是明远示意酒博士:“将这碟给我吧。”
他又转脸看向万娘子:“去将那雪花糖拿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