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华便去寻店里的酒博士。明远与姚小乙一道在外候着,姚小乙带着满脸羡慕,仰头看着高大的彩楼。明远在一旁,心里却想:巧了,这长庆楼,还从来没来过。
但他转念又一想:汴京有七十二家正店,他来京城这才几个月,有一两家从未试过的再正常不过了。
这时却见向华脸带惊讶地转头回来,告诉明远:“这家正店……说是厨子还没来,不方便待客……”
明远闻言也是震惊: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啊。
他自打来了汴京,就觉得这座城市里服务业发达,各行各业,无不用心,处处周到,处处殷勤。
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哪家“正店”,快到饭点,竟然说厨子未到就不能接待客人的。
明远便对向华说:“告诉他们我们不是正经用饭,不过略坐一坐,用些杂嚼便走的。”
杂嚼就是小吃。汴京百姓在谈天说地的时候喜欢泡上一壶茶,再添上一两样杂嚼,就能聊上一两个时辰。
向华再去,没过多久又转回来,冲明远耸耸肩,说:“那店家说,那店家说……”
向华似乎自己都觉得难以启齿:“长庆楼从来不让主顾之外的闲人进店,主厨会生气。客官愿等便等着,若要叫外头的东西,还请别家去。”
“还请别家去?”
明远重复一遍,自己也觉难以置信。
他再次抬头,看了一眼长庆楼前面的彩楼欢门,这才发现彩楼上缠着的绸布已经略略褪色,远没有遇仙正店、孙羊正店、丰乐楼这样的大酒楼那么光鲜。
而书写着“长庆楼”二字的“灯箱”招牌上,蒙在外的桑皮纸竟然破了一个洞。
明远叹了一口气,知道这长庆楼应当是不行了。
姚小乙一直在旁听着,顿时也笑:“原本想沾明小郎君的光,去那酒楼正店里见识见识,但这家店显然是不成了。”
他转头左右一看,见街角处正好有个茶摊。茶摊前用粗大的毛竹撑起一个棚子,遮蔽了阳光。
姚小乙扯扯明远的衣袖,笑道:“郎君,依我看,那里就不错。”
从茶摊中传来一阵阵香味,显然店家在寻常汤茶药之外,还会再提供一些小炒和饼面之类。
明远也笑:“好,就听小乙哥的。”
两人当即去茶摊上坐下,叫店家随意炒些时令小菜,又要了一个葱泼兔,点了一壶茶,聊起各自上京的经历。
明远这才知道,去年姚小乙跟随李参,在陕西军中忙了整整一个夏天,赶在入秋之前,修筑了不少堡寨。
入冬之后,无法再用水泥施工。再者军中的工匠也已经掌握了水泥之法。李参便写了一封信,将姚小乙荐到了京中的将作监。
算起来,姚小乙到汴京的时间比明远还早,只是这城市太大,两人一直未能见面罢了。
“小乙一介泥瓦匠,从未想到此生竟会有此际遇,到京城的府署里做事。监里的官人都相当照顾小乙……”
明远看看姚小乙说这话,似乎又要感谢自己,连忙摇手要自谦。谁知姚小乙突然站起身,伸手向明远身后挥动:“李官人,李官人!”
李官人?
明远转过头,见一位穿着绿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正往这边过来。
这位还真是个正儿八经的“官人”。
“小乙,难道你今日不当班?”
李官人问起姚小乙话,脸色与语气都十分严肃。
“官人,周头儿明日要送媳妇回城外娘家,和我换了,明天我当班。”
姚小乙笑嘻嘻地答。
明远在对面看到,便猜这位李官人应该是个表面严肃,心地柔软的领导。
“李官人,这就是小人常与您提起的,京兆府明郎君。”
李官人看着明远的眼光便亮了亮,冲明远一拱手。
明远万万没想到,姚小乙会把自己经常挂在嘴边,赶紧站起来,冲对面拱手行礼,道:“京兆府明远,草字远之,不知官人如何称呼。”
“管州李诫,字明仲,现任将作监监丞。”
对方言简意赅地回答了。
这回轮到明远发呆了。
李诫?
这个名字我听过啊!
李诫……将作监……
他略略一想,就高兴得双眼发光。
想起来了!
这是一位相当有名的人物啊。
“原来您就是李诫李监丞!”
李诫有些发愣:对面这个小郎君见到我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然而明远心中当真如同乐开了一朵花。
这是李诫啊!北宋的土木工程专家,《营造法式》的编撰者。他编撰的《营造法式》,是中国建筑史上第一本论述建筑工程具体做法的著作。
他仅凭这本著作,就名垂青史,堪比鲁班。
因此明远第一反应就是想告诉李诫:我的刻印坊正焦急地等待您的惠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