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身边,种建中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拱桥的最高处。
属于军人的低沉嗓音严厉地喝出一句:“怎么回事?”
而拱桥上有不少人迎面冲着明远奔过来。
有人后怕地喊着:“刀,有人手里有刀?”
难道还是行凶不成?
明远自恃有种建中顶在前面,也迅速上前两步。
突然,面前涌来的人群中猛地伸出一只手臂,紧紧地攥住了明远的领口,毫不费力地将他用力一拉。
明远顿时一个趔趄。
他面前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壮汉,穿着短褐,戴着幞头,一副平民打扮。
这壮汉手中却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明远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见种建中怒喝一声:“贼子!放开我师弟!”
明远被人不由自主地扯着领子拖过去,他的脖颈被那条手臂圈住,锋锐的刀刃凉飕飕地抵在了他的喉间。
接着他感到自己的腰抵在了虹桥桥面上的木栏杆上。
他被人挟持了。
这都叫什么事?!
*
在明远与种建中上桥之前,虹桥上已经闹将起来。
刻印坊东主李成周无奈地告诉对面的雕版匠人:“方腾,这是没法子的事。”
“别的作坊当天接着主顾的活儿,能做到当天晚上就排版排出来第二天一大早开印。咱们这只是木雕版作坊,老老实实一片一片雕印的,根本做不到这么快!”
“再说了,之前我们这雕版作坊就一直不赚钱,不过是借着几家老主顾多年的照应,勉强支持。”
“这些老主顾前日里特地来打招呼,实在是新开的那家刻印坊能印得又快又好,价钱又便宜。他们虽拉不下脸这么说,但人都不傻,肯定会选新开的。”
“方腾,这作坊不可能不关。”
“你我虽然签了十年的契约,但是作坊都没有了,你的契约自然就不作数了。”
方腾气得面红耳赤:“李成周,你当日是怎么应承的?你说有你在,洒家的饭碗就不会丢!”
李成周抿着嘴摇了摇头:“可我也荐了你去其它的作坊啊!”
方腾不依不饶:“你不过是随便荐了一家汴京城外的作坊,每月那工钱能有多少?过日子能有汴京城里这么便宜吗?洒家一家子都在汴京,洒家上有老娘,还有婆娘和小子。洒家真的需要这份差事!”
这名雕版工人说到动情处,眼圈都发红。
“那我也带你去见了牙行的牙老,找汴京城里的差事,可你太心急了,汴京这名多人,哪儿能那么快轮到你?”李成周急了起来。
“方腾,”他耐下性子,再次解释,“你冷静一点,刻印坊肯定要关。你有手艺,有力气,肯定能再找到其它差事!”
方腾却正在气头上:“李成周,是你毁约在先,洒家便是不肯让作坊关了,咱们上开封府评理去!”
李成周这时也是彻底没脾气了:“也好,你要上开封府,那就一起去吧。”
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方腾见李成周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继续雇他了,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枚事先藏好的利刃,嘶声喊道:“你既害得洒家没了差事,洒家这日子也不想好生过了。索性杀了你,再顺着汴河泅走,去别处落草算了!”
李成周一见便大惊失色,高声叫道:“有人行凶,杀人啦!”
方腾已然红了眼,气势汹汹地举着手中的匕首,随手向路人挥去。
虹桥桥面上顿时空出一大片。
李成周还想将在他作坊里干了好几年活的工匠挽救一下,连忙大声喊:“方腾,你不要想不开!天无绝人之路!”
“落草什么的,都不是正途!千万别!”
可是方腾这时正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的时候,哪里还听得了李成周的劝,一手提刀,另一只手便向李成周颈中抓去。
虹桥上便是一片尖叫声。
李成周还算灵活,让开了方腾,转身就跑。
方腾提刀追去,眼见面前有人迎上前来,当即伸手一抓,攥住了对方的衣领。
待他定睛一看,却发现是个眉清目秀,面目俊俏的小郎君——却不是前东家李成周。
方腾稍许冷静了些,突然发现这小郎君身上穿着不知是什么衣料裁制的文士襕衫,就算是攥在手里,也只觉一片清凉,更别提裁成衣料穿在身上了。
而这小郎君又生得极好,眉目如画,他以前也只有为佛经制雕版的时候才刻画过这样的人物——观音大士座前的善财童子。
方腾:他这是无意中撞见了一个富贵人家的小郎君?
这时的方腾情绪激荡,已经无法用理智判断情势,只是突然发觉自己好像多了一条财路:劫持这个小郎君,勒索其家人,为自己落草攒够路费。
至于什么老娘,家里的婆娘小子,方腾一时哪里还想得起?
于是,他狞笑着,将匕首抵在这漂亮小郎君颈中,大声嘶吼着:“拿二百两银子来,我就放这小子……小郎君一条生路!”
“在汴河上放下一条船。银子放在船板上!我带着这小郎君上船,出了汴京城地界自然把他放下来……”
就在这时,方腾突然看见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出现在自己面前……
“啊——”
持刀劫持他人的“恶人”,竟然也被吓得发出一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