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纸张的版面下方有一方栏目,栏目最右印着一行加粗的文字:“今日瓦舍节目一览”。然后是小字,列出了各家瓦子在晚饭后观众最多的“黄金时段”里上演的主打节目。
一时间人人都来了兴趣。苏轼将一家家瓦舍的名字报出来,蔡京等人就去翻看“节目单”核对,一张张对下来,竟然一个不错。
“这我就不明白了。”
贺铸指着苏轼手中的《汴梁日报》,问:“这各家瓦子的仿单,都是今天一早才印出来的。这张东西,却又要人去整理,编排,再送去刊印,这……怎么这么快的?”
种建中在一旁已经想明白了:“这刻印仿单的,和刻印这张‘报纸’的,是一家呗!”
明远顿时嘻嘻一笑。
一下子整个院里的人都明白了。
敢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既印出各家瓦子的“节目单”,又能印出汇总所有信息的“报纸”,这样的刻印坊只有一家,就是明远名下的。
苏轼托着这份他生平头一次见的“报纸”,飞快地阅读上面的内容。
“今日前往孙羊正店用饭,奉送雄黄酒与时令粽子。”
“遇仙正店开售冷淘②……”
“宣德门外太平坊某户丢失狸奴③一只,户主愿偿二贯求送还……”
读惯了各种圣贤文字的苏轼,从“报纸”上抬起视线,用怀疑人生的眼光望着明远。
“远之兄弟,这……”
蔡卞已经直接从苏轼手中接过这张“报纸”,匆匆扫过,塞给身边的蔡京,笑着说:“这就是市井文字。”
“对,这就是市井文字!”
明远竖起大拇指,给年轻的状元公点了一个赞。
苏轼还是没能从他的震惊中醒过神来,问明远:“远之,你又为什么要刊印这个?”
他指着蔡京手里的“报纸”,喃喃地道:“日报日报,难不成日日都要印?”
“对,日日都要印。”
明远断然答道。
“这就是市井小报,是为升斗小民传递信息之用。上面刊登的,也都是一些鸡零狗碎,鸡毛蒜皮的小事。哪里开了新店,哪里招工人伙计,瓦子晚上上演什么节目……”
“但只要里面的消息对本地百姓有用,这报纸办来就有意义。”
蔡京这时已经将报纸读完,随手将报纸递给身边正翘首等候的贺铸,用波澜不惊的声调问明远:“远之难道不考虑在上面刊登一些朝中大事吗?”
“没有这个必要吧!”明远双手直摇,“朝中大事,难道不是有朝报、邸报就够了吗?”
“市井中升斗小民,识字的也不算多,就算拿到了这种‘日报’,恐怕也读不来吧。”蔡京还是觉得明远多此一举。
旁边苏轼却插话了:“不然!市井之中如今识字的人也很多。否则寻常店铺也就没有必要挂招牌、招幌之类在店门外了。市井百姓就算读不了圣贤书,这些日常见到的文字,多半还是能认得的。”
有苏轼帮明远说话,明远顿时笑成一朵花,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蔡京说不过苏轼和明远两人,也不动气,反而问明远:“远之这‘日报’,打算公开出售吗?定价几何呢?”
明远笑着摇头:“不要钱。”
不要钱,免费在汴京的街上派送。
这个答案将院中所有人都震住了,蔡卞依旧在发呆,蔡京的笑意终于不见了,种建中扶着额头,贺铸望着他,似乎在问:“种彝叔,你给我介绍了一位什么样的朋友啊!”
唯有苏轼,听到这个答案之后笑嘻嘻地接话:“可见远之你是真的有钱!”
明远:……我这个“免费”策略可是跟1127讨论了半天,好说歹说,才被算成了是“等价交换”的。
他面对一院子惊讶不已的眼神,也不卖关子,慢悠悠地将打算以“广告”养报社的主意说出来。
“广告?”
“凭广告就能养活一家刻印坊?”
每个人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但明远淡定从容的神情证实了这确实是有可能的。
毕竟明远又不是个傻子,明知是亏钱的生意还去做。
几个人都将信将疑着,属苏轼最先拈着胡子点起了头。
“难怪,这‘日报’既然兼有‘广而告之’的功能,难怪远之不肯售卖换钱。这不要钱的东西,接受的人自然多。”
明远鸡啄米似地点头,暗暗感慨苏轼的反应就是快。
“远之既然这么笃定……那么某便拭目以待。”
苏轼微笑,给后辈送去宽和而鼓励的模样。
明远也说:“就盼着苏公哪天也能为小报题上一幅字,或者赋诗一首。小报好借苏眉公的名气,在汴京城中推而广之。”
“元长兄,元展兄,两位的书法造诣小弟也是仰慕已久,将来《汴梁日报》求字求到两位跟前,万望两位勿要推辞。”
“还有方回兄,若是有新的词作,不妨也交给小弟刊印,保证一夜之间能在汴京传唱!”
贺铸伸手摸摸胡子,有点纳闷:初次见面,这位明郎君怎么知道我会填词的?
“当然了,各位的润笔之资一定会按时奉上。”
听说有润笔费,院里坐着的人们相互看看,纷纷笑了起来。
苏轼笑得尤其不好意思:上回他卖出的全套文集,已经都补贴了家里,如今明远又指给他一条赚家用的明路。
座中就蔡京一人还在沉吟。
他斜眼看了看明远,突然开口问:“远之兄,办这《汴梁日报》可是有深意?”
明远笑笑,没有答话:当然有深意,只是不能告诉你。
蔡京也只能讪讪地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