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高仁带着三个儿子上明远家的新居来拜访,一进院就觉得眼睛不够用,看了半天只觉得好,偏偏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好。
直到明远在旁轻咳了一声,明高仁才省起该跟主人打声招呼,说两句话。
“远哥,才听说你搬了家,三叔寻思着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因此过来看看。”
明高仁腆着脸,笑着把身后几个年轻小子推上前。
“远哥,你这三个不成材的堂兄弟,日后还指着你提携一二。你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地方,且紧着他们使唤。”
明远闻言微笑着并不答话,他早已猜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俗话说得好,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当初他家穷得叮当乱响,叔叔们避之唯恐不及,现在眼见着他真的有钱了,便又热切无比地凑了上来。
被推上前的三个堂兄弟此刻表情各异,或嫉妒或羡慕,都直着眼盯着明远身上那件霜色襕衫。
那件襕衫并不是簇新的,式样也不特别,可是穿在明远身上怎么看怎么好看。盯着看了良久,堂兄弟们才瞧出,这身襕衫的衣料上织着四合如意的米字型暗纹,乍一看却看不出,只有在特殊角度下能看见这些暗纹的反光。
一个总爱对明远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堂兄,见到明远身上这么“低调”的衣料,忍不住嘴角向下,露出讥诮,似乎在说,还没我穿得好。
明远却坦然接受注视,冲明高仁和气地笑着。他一向有两张面孔,无论内心戏多么丰富,只要他愿意,外面的那张脸总是能笑得十分得体。
“三叔说得对极,一笔写不出两个‘明’字。以后有需要拜托兄长弟弟们的时候,小侄自然会开口。”
明高仁忙又问明远之后有什么打算,被明远天南地北地胡扯一番,毫无痕迹地挡了回去。
但是明远话也没有说死,他确实有心考察考察他这些堂兄弟们,想要了解一下谁有“特长”,能帮着他一起花钱的——当然那位总是嘴角向下的堂兄肯定不行。
好不容易送走了明高仁,过了一会儿,五叔明高信也带着家里两个小子来了,说辞和明高仁一模一样,还没忘了问明远:“你三叔来找过你没?”
明远笑着应是,立即让明高信一家子的表情上多出一种危机感,马上诚恳而奋勇地话起各种家常,倒是让明远确实对五叔家的孩子们了解得多些。
看在这份诚意的份上,五叔一家离开的时候,明远将他们一直送到巷口。
“果然是……世态炎凉甚,交情贵贱分!”
明远站在巷口,望着明高信等人离开,唇角的笑容渐渐淡去。
他一回头,正打算回去,却发现自家门口依稀有人影一闪,转眼就不见了。
难道是看花了眼?
明远揉揉眼,赶紧快步回家。
“是衙内回来了吗?……衙内?”
明远家对面邻居的门板“豁拉”一声打开,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响起。
那是个穿着窄袖长裙的女郎,身上披着一件短褙子,听声气是个在高门大户里做事的侍女。
女郎一眼见到了明远,知道是最近在隔壁新居刚迁来的小郎君,顿时微微屈膝,行了一礼,招呼一声:“原来是明家小郎君。”
明远颔首致意。那女郎便倒退两步,返回隔壁用皂漆漆过的大门内。
“衙内?”
明远低声重复。
明家左邻是吕家,但他一直不知道右舍是什么样的人家,只知道姓薛。
这家一向低调,从不见车马盈门,日常闭门谢客,通常只有一两个男女仆从出门采买。
今日却教明远听了一耳朵,这家竟然有位“衙内”?
明远一面想,一面返回自家小院。
他刚刚将大门合上,一转身,顿时对上一张面孔。
明远吓了一跳。
他眼前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这家伙穿着寻常的文士襕衫,戴着书生巾,面容清秀,神色紧张,一见到明远吃惊的样子,连忙将食指竖在唇上,做出一个“别出声”的动作,然后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满脸都是“菩萨,求求了”的表情。
明远从短暂被吓中缓过来,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出声,又指指门外,表示薛家的人已经回去,“危险”解除。
年轻人顿时长舒一口气。
“薛……薛衙内?”
明远小心地试探。
“嗐,什么衙内?”
年轻人双手一摊,没有半点“衙内”的架子。
“敝人名叫薛绍彭,草字道祖。阁下是……新搬来的邻居。”
明远顿时眼有些发直。
什么,薛绍彭①住他家隔壁?
薛绍彭这个名字放在后世未必如何响亮,但是明远为家族打理过古董生意,钻研过一段时间的金石字画,就不可能不知道这一位。
北宋书法四大家不止一个说法,有说是“苏黄米蔡”,但还有一种说法是“苏黄米薛”。这里的“薛”就是指薛绍彭。他是和米芾并称为“米薛”的书法大家。
对了,薛绍彭还有一个身份,他是神宗朝的大官薛向之子,难怪被称为“衙内”。
左邻是吕氏四贤,右舍是薛向薛家。明远心想:他家的风水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