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伯怔怔地看着陆平,有点惊讶,也有些意外,随即是欣赏和遗憾,真是五味杂陈。
多好的孩子呀,这性格比他三叔还好。
他三叔是那种能力极强,但是性格非常独立的人,可以吸引别人追随他、学习他,却不会主动去拉扯不如他的。
陆平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有这种助人情怀。
这就是陆大伯理想的兄弟状态呀,兄友弟恭,一家和睦。
可他的几个孩子却没有这种兄弟友爱的觉悟,为什么?
这给了陆大伯很深的震撼。
可他的决定没那么容易更改,毕竟上位者做久了就容易独断专行,不太能接受别人反对自己。
尤其他觉得陆平是个好孩子,理应有更好的前途,和长寿一起去首也能把长寿带得更好。
他道:“没关系,你寒暑假可以回家。再说,弟弟妹妹也会长大,等你读两年书进入部队,我就把陆安也接过去。”
陆平发现不是把话说出口就能解决问题的,因为对方会无视你的拒绝,继续劝说,那他就得……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坚持自己不被对方带着走。
大爷爷的气场太强,目光炯炯,看自己一眼陆平都觉得紧张,开口提要求,自己真的有些扛不住。
他慢慢地低下头,不敢和陆大伯对视,声音也低下去,“我……舍不得离开家。”
他不知道要怎么继续坚持自己,只能像小孩子一样说恋家。
陆大伯温和又不失严肃的声音自头顶响起,“陆平,你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不能一味地恋家。男人,都是要走出去的,你看大爷爷、三叔……”顿了顿,他道:“是不是因为你大伯那天吵架的事儿你才改变主意的?”
他倒是没多想是家里人不让陆平去,而是寻思陆平心细、为人考虑,可能会多想。
陆老爹心疼孙子,能敢于跟大爷爷说不去就很有勇气了,没看自己都不能拒绝大哥么?
他道:“大哥,孩子肯定不是因为那事儿,他还小呢,不懂那些。”
陆平虽然不敢看陆大伯,却低着头道:“也……也有那个原因。我、我不知道以后怎么相处。”
大伯骂严心勾搭三叔,不管是不是真的,都让他不得劲,他当然无条件站三婶儿啊。
他现在对严心有
() 一点微妙的感觉,不像一开始单纯觉得是客人我要好好招待人家,现在心里想着:你来干嘛呀?我以后要是去大爷爷家和你总见面好尴尬啊。
陆老爹没想到孙子会说这个,真是孩子,不知道遮掩有啥说啥,他都不好意思了。
陆老爹尴尬道:“大哥,孩子话……()”
陆大伯叹了口气,“行吧。你要是觉得不舒服,那大爷爷不能逼你,现在咱们都讲民主,要开明。☉()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见陆大伯松口,陆老爹和陆平一样松口气,他也可紧张呢。
说实话陆老爹对这个大哥比对亲爹还……怕一点的。
他敢怼自己老爹、随便拒绝老爷子的要求,却不能对大哥这样。
他看陆平紧张的衣服都湿透了,悄悄拍拍陆平的后背,示意他和弟弟妹妹们玩去。
陆平感觉卸下了一座大山,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却也没有轻浮地就跑掉,而是很礼貌地跟大爷爷说一声,这才矜持地快步去追弟弟妹妹们了。
望着他的背影,陆大伯苦笑,对陆老爹道:“哎,不能不服老啊。”
陆老爹:“大哥,你说什么话呢,你这体格比我结实多了。”
后面陆大伯逛得没了滋味儿。
从小到大他也算天之骄子,聪明能干、身强体壮、也有号召力,自小他就习惯发号施令,后来扛枪参加革命,老爹也支持他弟弟更是没有一点反对。
入伍以后他所带队的大小战斗,也是胜多败少。
他骨子里很强势,但是自觉很开明、讲道理,也鲜少独断专横。
他相处过那么多政工干部,大家都处得挺好,政委也都听他的,不像其他搭档一样整天吵架。
他的军旅生涯一直稳中有升,可以很骄傲地说自己这辈子非常成功。
即便一场又一场的运动,他也凭着自己的强硬气势把对方压下下去,并没有随波逐流,也没有被大浪冲垮。
那么多战友下放的、劳改的,他却岿然不动一直钉在军区。
回顾以往,不只是战斗履历风光,他觉得自己的思想觉悟也是很可以的。
他自认是一名军人,一把利剑,不掺和政治,有战绝不退缩,无战激流勇退,绝不霸占要职。
他不明白自己如此成功,为什么会在子女教育上留下这样的污点。
陆绍材就是他此生最大的失败,让他无法正视,不想承认。
现在陆平一个小小孩子也能拒绝他了。
不是老了是什么?
若是年轻几岁,还没人敢拒绝他呢。
后面他突然没了兴致和精神头儿,感觉脚步沉重,精神不济起来。
哎,老了呀。
陆老爹看他心情不畅的样子,宽慰几句,却也知道说再多也没用,除非让陆绍材或者陆长福一下子懂事有出息,能体谅老父亲的不易和艰辛。
这、似乎又是不可能的。
晚上陆大伯回家,发现严萍已经躺在炕上,眼睛
() 红肿的,看来偷偷哭了。
这么多年他看到的严萍都是温柔体贴、开朗乐观的,除了陆绍材、陆长福惹事那几次,她都是笑呵呵的,很少哭。
看来这一次又被气得不轻。
陆大伯就安慰她几句,让她不要跟混账东西生气了,不值当。
严萍叹了口气,“老陆,我没生气,我就是……心里堵得慌。你说咱们一心帮衬老家,怎么就没落点好呢?”
陆大伯:“严萍,你说这话就狭隘了,二弟一家怎么没念咱好?绍棠这么有出息,我脸上也有光。”
严萍:“我、不是说二弟和弟妹,更没说绍棠。”
陆大伯:“那混账东西不说他也罢。”他以为她气陆绍材。
严萍:“我是难受,严心被那么羞辱,你说、你说林姝咋就不替她说句公道话?咋那么不敞亮大气呢?漫说没有的事儿,是陆绍材造谣,就是真有啥,出于亲戚情分,看在咱的面儿上,也该周全一二不是?”
陆大伯皱眉,“那她对绍棠没那想头儿吧。”
严萍蹭得坐起来,瞪着陆大伯,“老陆,你说这话可不是寒我心吗?我是那样人吗?没结婚时候介绍对象那是我做伯娘的对侄子关心,事儿不成就拉倒,我咋可能还让孩子那样?严心来这里,又不是为了陆绍棠,是为了陪我。当然,主要是我想让她出来散散心,她和小钟关系现在挺紧张的,小钟他娘嫌弃严心没生个儿子,想把其他孙子过继给他们。”
陆大伯:“回去我找小钟聊聊。”
又说了几句,陆大伯告诉她陆平不去首都了。
严萍一愣,“那长寿呢?”
陆大伯停顿一瞬,“长寿自然要去。”
严萍登时更加难受,陆平不去就陆长寿去,他去干啥?他有脸啊?
随即她想到陆平为什么不去?难道是二房对她和严心有意见?
她当即就追问陆平为什么不去。
陆大伯自然说孩子恋家,不想走,不可能说陆平心里别扭。
严萍却不信,认定是二房对自己有意见,她委屈地直抹泪儿,“看我说什么了?你还说我狭隘,老陆,我委屈呀,我真是比窦娥还冤枉呀。
我活了一把年纪,从来没让人这么指着鼻子羞辱呀。你说我图啥啊?
就冲着咱拉拔了绍棠,她们咋就不能大度点,给你和我这个面子啊。”
之前她不想让陆平和陆长寿去,现在陆平不去她反而觉得是对她的羞辱,倒一定要陆平去了。
陆大伯:“绍棠媳妇不舒服也可以理解。”
严萍就扑簌扑簌落泪。
陆大伯:“严斌就……”
严萍打断他,坚定道:“严斌要留下来插队!”
陆平不去,严斌不留,这不是啪啪打她的脸?
等于是林姝怪她和严心,她还心虚承认?
凭啥啊?
严斌插队也不是二房说了算,必须留下,这样她才不会觉得太亏
。
陆大伯对这种细枝末节不在意,他觉得自己和二弟的感情不会受影响,至于林姝不舒服严心的事儿,那只是女人的小事儿,不当什么。
而林姝和林大姐几个知道陆平自己和大爷爷说不去首都的事儿,都挺佩服他的。
林姝:“陆平,你现在已经超过很多大人了。”
陆平有些害臊,“婶儿,我……当时吓得都要晕过去了呢。”
林姝比了个大拇指,“你明儿去公社给你三叔打电话,告诉他大爷爷一家后天要回去,让他明儿回来。”
陆平惊讶道:“婶儿,让我去打电话?”
林姝肯定道:“对,你去,你现在能办很多大事儿了。”
陆平又紧张了,他不会打电话啊。
林姝拍拍他肩膀,鼓励道:“等他们走了,你可以连点一周的菜和点心。”
陆平眼睛一亮,“婶儿,我想吃绿豆糕、红豆糕、红枣糕、豌豆黄、炸麻花……”
林姝笑道:“没事,你慢慢想。”
见林姝给陆平如此大的特权,可给孩子们羡慕坏了,纷纷追着他说自己要吃什么什么。
第二日上午陆平去给三叔打了电话,傍晚时分陆绍棠就回来。
一回来,陆绍棠先给了林姝一个带点委屈的眼神儿:媳妇儿你都不想我么,都不亲自给我打电话。
林姝心里高兴,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媚眼儿。
恰好严心终于鼓起勇气,想克服羞耻过来给林姝解释一下,结果刚走到影壁墙这里就看到林姝给陆绍棠抛的媚眼儿。
这是跟自己示威呢!
严心鼓起来的勇气瞬间崩塌,转身又回了东院儿。
林姝看见也当没看见,接了陆绍棠跟他聊聊家属院儿有没有事儿,问问车票买了没。
陆绍棠握住她的手,“车票订好了,明天下午的,明天早上回祁州就赶趟儿。”
因为严斌留下,林姝不随行,所以这一次一辆车就够。
晚饭时候严心没来,严萍心里非常憋屈,很想跟陆绍棠说道说道。
可惜陆绍棠开车拉着媳妇儿和林大姐带着几个孩子跑了一趟儿林家屯,看岳父岳母了。
虽然方荻花说陆绍棠经常抽空去看岳父母,可严萍不这么想,她觉得肯定是林姝挑唆陆绍棠故意躲着自己,这是故意给自己看呢!
严萍那个不舒服呀,真是堵得她心口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吃过晚饭陆大伯哪里都没去,他把严萍没舍得拿出来的好礼物悉数拿过来,林林总总一提包,都是一些贵重的奶粉、奶糖等,还有两斤阿胶,另外剩下的三百来斤粮票也都拿出来,最后陆大伯还拿出五百块钱。
陆老爹和方荻花吓一跳,“大哥,你这是干啥,我们在家里不缺吃不缺喝的,你们在城里开销大,你快拿回去。”
陆大伯:“本来想一边一半,你瞅老大那混账样儿,给他反而是助长他好吃懒做。”
他看陆老爹还要推辞,“二弟,我还当不当我是大哥?”
陆老爹眼圈红红的,“大哥。”
陆大伯:“这么多年,都是你们在家照顾爹和家里,也是你们替我给爹娘爷奶上坟,还是你帮我看着老大。咱是亲兄弟,大哥给你多少都不算多。”
陆老爹自然不想占大哥的便宜,寻思这应该是给老大的,但是不能交到老大手里免得他挥霍。
行,那他就替老大收着,眼瞅着陆长福要说亲、金玲也得置办嫁妆,正需要钱呢。
再者严斌要留下插队,赚不到足够的口粮就从这粮票里出。
陆老爹:“那我替老大收着,另外补贴严斌的口粮。”
他让方荻花拿出家里的账本顺手记上。
即便是自家的钱,一笔笔的他们也记得清清爽爽的,都能对得上账。
陆大伯看二弟过日子如此仔细,不禁想起自己戎马倥偬的岁月,爹帮他偷摸运粮和物资,二弟在家带着长工们种地、管铺子,小小年纪就尤其会算账。
他心绪浮动,拍拍陆老爹的肩膀,“等以后绍钰他们都结婚成家,大哥就回来和你们一起过日子,到时候就不走了。”
陆老爹见向来严肃奋进的大哥突然说这样暮气的话,也是心酸不忍,握着陆大伯的手,“大哥,家里随身欢迎你回来。”
严萍看得眼气、憋屈,告辞去了东院儿。
她安慰了严心一通,又给严斌一百块钱和一百斤粮票,“粮票留着改善伙食,省着点,别一下子花光。”
原本她想让严斌住在二房,但是陆平不走,家里没空地方给严斌住。
因为林姝一直没明确表态原谅严心,她也没脸让严斌去二房吃饭,那自然就在陆绍材这里。
老陆已经和陆绍材两口子说好,长寿去首都读书,肯定不会受委屈,让他们也不许苛待严斌。
严斌收起钱和粮票,“姑你放心吧,我看他们大队有不少副业,养兔子、种麻且需要人呢,我肯定能养活自己。”
严萍:“别说大话,干活儿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又细细叮嘱严斌别被乡下女人勾引,来年就给他接回去参军或者进厂。
另外屋里,陆长寿嗷嗷哭,他不想离开爹娘去首都。
他好羡慕陆平呀,陆平不想去家里人就不逼他,他不想去家里人非逼他去。
赵美凤在给他支招儿,“她要是欺负你,你写信回来娘去首都撕她!”
顺便住下。
陆长寿:“呜呜,我不会写信,我不想上学。”
陆金玲帮着哄,“长寿,你要学会哄爷爷开心,爷爷开心了你想要啥就有啥,到时候让他汇钱给咱们,最好把我们都接过去。”
陆长寿:“那你当初在首都咋不给爷爷哄开心?”给陆金玲气够呛。
他叫大哥,陆长福却拉着脸躺在炕上糗气,哼,等爷爷走了他就不上工了!
陆长寿看他不理自己,更委屈了,“大哥,我也不想去啊,你不心疼我你咋还不理我呢。”
陆长福哼了一声,翻身继续不理他。
陆绍材在一边嘀咕爹这一趟儿拿回来多少东西,有没有钱和全国粮票,刚才拎着一提包去二叔家,咋不给他呢?
等爹走了,他得去管二叔要。
听到旁边屋里传来严斌说笑的声音,他又恨恨地想怎么对付严斌来出气。
陆大伯回来这一趟,真真是事与愿违,不但激化了陆绍材和严萍的矛盾,还把原本已经好好上工的赵美凤和陆长福给刺激了,而严萍和严心也丢脸又憋屈,满怀怨念。
当然也不是没有好事儿,陆大伯和陆老爹自是感情更深厚。
陆平在去与不去之间体会到留在家里真好的幸福感觉。
林姝和方荻花也体会到“严萍来与去”给她们带来的巨大落差,那种“她终于走了”带来的轻松感真是让人愉悦。
幸福呀,它真是比较出来的!
林姝兑现承诺,让陆平点了一星期菜和点心,还用春天做的玫瑰花酱给他们做了鲜花饼,另外菊花糕、水晶糕、枣泥山药糕、核桃酥、老婆饼、铜锣烧……
给孩子们吃的呀,盼盼和甜甜还偷着嘀咕:大爷爷家那个后奶奶啥时候再来啊?她一走娘就开心,会给他们做好多好多好吃的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