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秀秀性子不紧不慢,心细且有耐心,只要工作就是有效工作,绝对不会像有些人那样整天忙忙活活看着做很多,总是重新返工做无效功夫。
她扎实的基本功当初很得郭裁缝夸奖。
看到宋优苹过来,林姝笑着招呼一声,“宋干事,下乡呢。”
宋优苹做出热络的样子寒暄几句,说了自己要蹲点的意思。
林姝道:“宋干事要是不嫌我们家简陋,那就跟秀秀一炕挤挤吧。”
宋优苹看了陆秀秀一眼,见她是个异常温柔俊俏的女孩子,心里竟然有点不舒服。
这陆家人一个个长得也太好了,老天爷真偏心!
她瞅了一眼陆家的大院子,可真……美呀,杏子黄灿灿的坠在树枝上,惹得鸟雀叽喳地抢着啄树顶早熟的蜜杏。
墙根的石榴花红如火,月季花开得碗口大,还有开得更大的地瓜花,花团锦簇特别好看。
脚跟这一丛高低错落有致的鸡冠花和百日红,开的相得益彰,窗外还有一大棵紫茉莉,另外不少薄荷草,长得绿油油的,散发着清新的气息。
影壁墙北边那是一架金银花,还有一架葡萄。
她又扭头看看屋里,桌上竟然放着一个白色罐子,里面插着一大捧高低错落的花草,有月季花、水红蓼、香草,还有些叫不上名字来的。
你说林姝一个乡下村妇,她……有必要过得这么……矫情吗?
也不能说她学资本主义,毕竟这都是乡下土生土长的东西,可就是让宋优苹有些不舒服。
为什么不舒服她说不清,她不承认嫉妒林姝,她觉得应该是追求不同。
自己是有追求的工作女性,而林姝只是一个被男人养在家里不需要下地、工作,只需要在家里围着灶台孩子转的家庭妇女。
她俩的价值是不一样的。
林姝可没空搭理宋优苹想什么,聊几l句就请她自便。
干部下乡蹲点、吃派饭是惯例,对方给钱和粮票,社员们都不会拒绝的,家里有地方林姝自然也不会拒绝。
她现在注意力在秀秀身上,继续指导陆秀秀画衣服图样。
之前她让陆绍棠从祁州买了一些水粉颜料、蜡笔、铅笔回来,这几l天她正教陆秀秀简单的绘画技巧呢。
她希望陆秀秀学一点美术基本功,自己设计服装图样。
改开以后,这是非常有用的技能。
陆秀秀非常信服她,三婶儿说什么是什么,让学就学,让做就做。
宋优苹听得一点都不信,林姝还会画画?画衣服样子?
别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吧。
她凑过去看看林姝教陆秀秀画画,惊讶地发现林姝真的……会画。
明明没读过什么书的农村妇女,她咋就会画画?
虽然不信,可林姝手把手教陆秀秀画服装图样却是她亲眼看着做不得假的。
宋优苹自诩长得
漂亮,从小享受漂亮和干部家庭的红利,一直被邻居、小姐妹儿们捧着,让她天然有一种优越感,看到其他漂亮女性不由自主地就想比较一番。
宋优苹在陆家住了两天很是满意,不只因为陆家院子漂亮,还有吃得丰富且干净,而且陆家众人都比较懂礼,不会缠着她问东问西,更不会偷窥她,也不像有些农村人张口就骂娘。
住得舒服,她都不爱出门,毕竟外面日头热辣辣的,哪怕戴着草帽也热一身汗,哪有在家里赏赏花、吹吹风、喝喝茶来的舒服?
只是下乡蹲点的干部都是要去地里监督麦收,还要帮社员们干活儿的,她自然不能一直这样呆着,都是早上日头没出来早早去地里晃悠一圈就赶紧回来。
她想出一个给自己刷政绩的好主意。
她想接班儿大伯的职务有两个途径。
一是熬资历,那她起码得再熬十年才行,只要没大错就能上位。
可她等不及,大伯过两年就要退休,她想尽快上位。
二就是有突出表现和成绩便不需要一年年熬资历,可以直接升任成为一名年轻有为的股长!
她盯上了陆家庄,之前来制香厂蹲点以后回去写了制香厂报告,字里行间都是她帮陆家庄想出来的副业路子,还在蹲点期间积极帮助解决问题、改进磨香面儿和晾香的工具等等。
现在她盯上陆家庄增产的小麦田,她想让陆家庄大队今年多卖余粮,最好是全县第一。
以前陆家庄大队不卖余粮,今年她下乡蹲点就卖了个全县第一,那就是她的政绩。
等陆家众人都去上工以后,甜甜盼盼都领着侯伟去找许小悠看小表弟了,宋优苹就找到林姝。
林姝又在绘制家具的图样。
前阵子谭木匠把给祁州家属院杨淑敏的大柜子做好,林姝于麦收前租借公社拖拉机让谭木匠父子亲自押车给送了过去、安装到位。
杨淑敏非常满意,连着两三天都请亲朋去家里显摆新柜子,结果就有关系好的也要做一套。
杨淑敏赶紧给林姝打了电话,报上尺寸。
林姝给谭木匠那边下了订单,寻思再画几l个简约大方的款式图样回头带去祁州给人选。
家具是大件儿物品,如果用好木头做简约大方的款式,不要花里胡哨,很多年也不会过时的。
至少在两千年之前大家不会频繁更换家具的。
看宋优苹在自己身边晃悠,林姝诧异道:“宋干事,你不去监督麦收吗?”
宋优苹笑道:“咱们大队麦收积极,根本不需要监督。”
天儿那么热,她才不去遭罪呢。
林姝就没再说话,专心画图样。
宋优苹却在她对面坐下,“嫂子,我和你商量点事儿。”
林姝闻言,放下铅笔,“你请说。”
宋优苹:“你看呀,今年咱们大队小麦大丰收,公粮肯定轻松完成。”
这个年代肥料不足,种子不够优良,小麦
产量普遍低,一般百来斤是正常的,两百斤出头就是好的,若是有个二百六七十斤就是非常好,有些贫瘠之地能收回种子再多个三五十斤也是有的。
但是社员们缴纳公粮的种类里面,小麦是最多的,任务最重,因为北方城里工人、市民、干部、军人等口粮一半甚至一多半是细面。
这就导致农村社员们年年种麦子,却一年到头吃不上两顿细面,就这都不够交公粮的呢。
有些大队都是把所有小麦全部上缴,回头再购买一点返销粮分给社员们过节吃两顿白面。
今年陆家庄小麦长势好,交完公粮肯定还有富裕的。
宋优苹觉得社员们吃粗粮习惯了,细面多吃顿少吃顿也无所谓,不如都拿出来卖余粮。
可社员们都是不爱卖余粮的。
公粮是没钱给社员的,都是任务,卖余粮的话政府是给钱的,只是粮价也很低,比粮管所的卖价要低不少。
比如小麦他们卖给粮管所可能一斤一毛二,要去粮管所买就得一毛五分五,而黑市小麦的价格已经有两毛五、三毛的样子。
社员们自然不爱卖余粮,即便需要用钱,也想偷摸去黑市多换点钱或者粗粮回来。
林姝:“应该吧。”
宋优苹看她不甚热情,心里有些不爽,还是耐着性子道:“嫂子,你看,你是市先进个人,你是不是应该和大队说说让大家积极卖余粮呀?大家把余粮卖给粮管所,还能多买点粗粮,这样家里吃得更饱一些,闲时也能吃顿干的。”
闻言林姝蹙眉,也是有些不悦,这人怎么那么想当然呢?
自己也不是干部,凭啥去鼓捣人家社员把余粮卖给粮管所?
你咋不说多给社员钱把余粮买了呢?
她道:“我们大队社员们闲时也能吃干的,反正就是地瓜面、高粱面、苞米面呗,宋干事也吃了。”
陆家虽然隔断时间会吃顿细面,但是大多数时间还是吃粗粮,各种粗粮煎饼,尤其蔬菜丰富的时候更是如此。
宋优苹之前还暗暗跟大伯抱怨过,说林姝天天收她粮票和钱却只给她吃粗粮,咋好意思呢。
宋优苹:“嫂子,一码归一码,大部分人家想必还是不够吃的。小麦这种细粮,社员们多吃一顿也没什么好的,少吃几l顿却能换不少粗粮回来。”
林姝:“那宋干事打算多少钱收余粮?”
宋优苹:“按照粮管所的价格来啊。”
林姝心里冷嗤,你会打主意,让我们大队割肉卖余粮给你捞政绩?
就秦书记他都不敢下乡说你们小麦丰收了,交完公粮把剩下的都卖余粮吧,反正你们多吃一顿也没什么好的。
真是上面领导还没要求呢,下面狗腿子就想好怎么刁难老百姓了。
林姝:“那你得去跟大队干部说。”
宋优苹:“嫂子,你是先进个人,最美军嫂,你得为组织考虑呀。你和大队干部说,自然更好沟通一些。”
她跟
大队支书和大队长提这事儿(),他们肯定不会听她的?()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都欺负她是年轻女孩子,没威望呗。
林姝以自己不是大队干部不好干涉大队决策为由婉拒了,“这种事儿大队干部也不能决定的,得开全员大会,三分之二的社员同意才行,要么宋干事可以动员一下,谁家愿意卖谁就卖,这也是自由,大队不干涉的。”
宋优苹见林姝屡屡拒绝,越发不爽,带着情绪道:“嫂子这是自己过得舒服就不管别人呀。”
哼,什么先进,我看是靠男人养活的米虫儿。
她起身戴上草帽直接去找大队支书。
支书和大队长平时是可以脱产的,骑着自行车四处监督、解决问题,不过麦收紧张,他俩没事也不瞎溜达,而是参加麦收劳动。
宋优苹找到支书,开门见山就把事儿说了。
“大叔,我和林姝嫂子聊了一下,她也很赞同这样,咱们大队是公社先进大队,小麦丰收,理应多卖余粮,您说呢?”
支书惊讶地看着她,“林同志赞同?”
宋优苹斩钉截铁道:“对,不信你去问问她。”
支书:“行,等会儿我押车把麦子送去场里,顺便问问她。”
宋优苹:“……”
这人怎么这样?就这么点小事还磨叽什么?
她忙道:“大叔,你看啊,平时社员们不吃细粮也没啥,所以今年也不是非得吃,对吧?”
支书不同意,“平时不吃是没有呀,今年好不容易大丰收当然得家家多分个几l十斤。”
西北坡那片地丰收,其他地也丰收,因为水轮泵提水方便,他让社员们把其他地块也灌溉到位,也在合适的时间追了少量肥料,虽然肥料不多,可每亩产量还是比去年能高个三五十斤的样子。
这已经相当可观!
多出来的就可以分给社员们多吃两顿饺子!
这就是大队干部们努力的意义呀,让自己大队的社员们吃饱、吃好,不白忙活。
宋优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还是公社先进大队支书该有的觉悟吗?
这还是……
支书不用问就知道林姝不可能赞同这个决议,以他对林姝的了解她从来不会随便干涉别人的事儿,都是人家求到她跟前才行。
他对宋优苹的印象原本就不大好,觉得这个公社女娃娃干事靠着亲戚进了公社革委会,却不务正业不能胜任工作,回回就是给大队增加负担。
去年宋优苹在公社年底总结大会上把陆家庄制香厂的功劳揽到她名下,支书就很不满,只是碍于宋邦友是公社负责副业这块的股长,自己大队很多时候还得跟他审批,也不好拆穿她。
不曾想她胃口还挺大,又来打小麦余粮的主意。
那指定不行!
你让社员卖余粮却不给更多好处,他们得撕了你,就村里那些闹着要吃白面饽饽的小孩子都得哭惨了。
现在不只是社员们就连小孩子都知道麦子大丰收,结果丰
() 收了还没多吃个白面饽饽,他们岂能乐意?
别做梦了。
支书借口忙,就撇下宋优苹去干活儿了。
宋优苹很来气,也没回陆家而是直接骑车回了公社。
原本麦收的时候公社从书记到副书记、股长们都要下乡蹲点的,不过也要留俩蹲守办公室人员。
宋邦友以年纪大为由,一直都不下乡的。
宋优苹给大伯一通抱怨,说林姝如何不支持她,支书也如何虚伪,“还给他们评选先进呢,根本不配。”
宋邦友悄悄耳提面命,“你要让人帮忙,你得给人好处,不要太明目张胆的,要循序渐进,慢慢渗透。”
他让宋优苹投其所好。
宋优苹:“林姝现在忙着画画,好像还写文章,市文联的姚同志最近一直出入她家。”
宋优苹原本对姚乃文是有想法的,姚乃文作为拖拉机厂的宣传员、市文联的干事,时常到下面各公社采访,她当然认识。
姚乃文虽然不是多俊秀的人物,但是市里来的本身就自带光环,又长得有书卷气,眉眼周正,谈笑风生,自然很得未婚女青年们的青眼。
若是他能看上她,那她就直接平步青云完成从公社到市的跨级飞跃,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儿。
可惜姚乃文对她的媚眼没任何反应,她暗示林姝帮忙说合林姝也跟傻子一样不接茬儿。
宋邦友就说买几l本画册、几l盒颜料回头让她送给林姝。
他又给宋优苹一条烟,让她平时多给支书和大队长发发烟,套套近乎,争取说服他们把小麦余粮都卖掉。
可惜她注定要失望了。
因为她之前说过那些话,林姝对她心存戒备,但凡她想找机会再聊,林姝立刻找借口去忙。
支书和大队长更是人精,全都没日没夜地在地里忙活。
最近乡下忙麦收,公社给县电力局申请,县给市里申请,晚上通宵供电。
拖拉机换人不换车,彻夜收割,社员们也轮班儿通宵忙活,往场里运麦子、打场。
宋优苹根本没机会和人家坐下长篇大论劝人卖余粮。
气得她……不在林姝家蹲点,去其他生产队了。
宋优苹是无能狂怒,觉得不给林姝占她粮票和钱的便宜,殊不知林姝巴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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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收时候社员们都忙,有一种脱层皮痛并快乐的感觉,可陆合欢却一直很快乐。
她跟坐牢出狱一样撒欢儿,上午跟着学生们参加麦收,下午打麦场忙俩小时。
大队还给生产未满半年的妇女们奶孩子的时间,她的时间就比别人充裕,吃过晌饭还能跑去找林姝改文章。
她尝到发表文章的甜头,钱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虚荣心和成就感得到极大满足。
之前姚乃文帮她发表文章的那两本杂志在这段时间都要被她翻烂了,即使许诗华明确表示自己不高兴、让她不要整天抱着那两本破杂志傻笑,她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