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一个人的心就那么大,它能装能爱的人和物有限。
陆绍棠“牺牲”的时候她惦记着给女儿改嫁又担心方荻花不满,后来林跃离婚她心疼宝儿,林夏离婚她心疼林夏,大姐家出事儿又担心这个那个,她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担心解家。
即便是有那么两分心思,也在林姝刻意安排下越来越淡。
解二舅和二舅妈会定期来看她,帮她干活儿,却一点好处都不肯要。
解金奎和解金兰也定期来看她,却只要好处、抱怨,一点不帮忙,他们不但抱怨家里人连对他们最好的解老太也抱怨,那林母自然就有所觉察。
他们来的次数越多,就越消磨林母对他们的关心,助长对他们的不喜。
可惜解金奎看不懂,只以为别人会永远爱他,他可以永远拿捏别人呢。
也不想想,就连解老太都不会永远爱他,林母这个四姑又怎么可能?
晚上林姝就给林母分析林艳儿的心理,只要让林母知道林艳儿的自私心理和处境,就能抵消林母滋生出来的心软。
只要对方不值当同情,那就没必要去多管。
再怎么心善,也没法共情挖娘家给小姑子买自行车的人吧?
人只会共情相同处境、相同利益的情况,而不是只共情性别、身份。
帅哥怎么共情娶不到媳妇儿的丑男?
春风得意的干部怎么可能共情被打倒的干部?
中产阶级忧心孩子的学校、兴趣班,穷苦人忧心的是下一顿饭吃什么,怎么可能共情?
只有曾经身处过泥潭,才会知道泥潭的污浊,只有身处过地狱,才知道地狱的烈焰。
林艳儿压根就没被吸过血,她怎么可能共情被真正压迫吸血的女儿们?
她只是自我自私,恨不得吃尽家庭红利,而她小姑子是一类人,所以她们可以很好的共情,并且愿意为此结盟,一起搂各自娘家的钱,以便将来她跟着沾光。
实际怎么可能?
她小姑子变成城里人以后,怎么可能共情她这个乡下人?
怎么可能把自己好不容易弄来的利益分享给林艳儿?
利益在哪里,屁股就坐在哪里。
现在林艳儿帮她借钱,回头要还的时候她只会让林艳儿自己还,因为那是林艳儿自己借的。
林艳儿不会明白,但是林姝要掰开了揉碎了讲给林母听。
她娘家不论爹娘还是弟弟其实都是软耳朵,容易被人洗脑,谁先抢占他们的脑子谁就能抓住他们。
而人生是一辈子的事儿,如果学不会举一反三,不
能透过现象看本质,那他们就总有踩坑的时候。
今天可能是孙晓红,明天就是李晓红,今天是解金奎,明天是李金奎,今天是林艳儿,明天是张艳儿。
林母听着闺女的话,没有一点不耐烦和被闺女教育的反感,反而听得津津有味儿。
林父林母就这点好,知道自己没文化没本事,知道自己女儿女婿有见识,愿意听他们的。
有些家长明明啥也不是,却一点都不肯听孩子的话,哪怕孩子学业有成、事业有成的。
他们总是有天大的自信,孩子不如自己,总是要从方方面面打压孩子。
林姝庆幸爹娘不是这样的人。
他们老林家人有个好处就是:听人劝吃饱饭。
林母:“怪道有人支持劳四人六,有人支持劳六人四呢。”
社员们最关心的就是工分,工分就是钱和口粮,有人要求人四劳六,劳动占大部分,有人支持人头占大部分,那自然是谁家孩子多劳力少,谁家就想那人口分口粮,谁家劳力多工分多就要按照劳动分呗。
林姝:“对呀,大家都是按照自己的好处来选择说辞的,支持还是反对,是看对自己有没有好处?以后大队开会,邻居吵架让你评理啥的,你就都有数了。”
就好比林大娘和林大伯,他们觉得女儿没指望了就跟侄女亲近,那某天可能闺女又有指望了,也不是不能帮闺女。
总之防人之心不可无嘛,保守自己的底线就好。
要搁以前林母会觉得咋能这样呢?对自己人咋还耍心眼呢?
咋能这么没人情味儿呢?
现在被林姝上了半晚上课,林母的心就越来越透亮,觉得闺女说得有道理,就是这样。
随即活学活用,等给林跃找媳妇儿的时候也得按照这个标准来找,不能太自私的,不能太愚孝的。
孙晓红、林艳儿、解金兰那样的肯定不行,要是能找自己家闺女这样的也好。
可自己闺女在娘的心里是最好的,那绝对找不到这样的。
要是能找个……陆大嫂那样的倒是很好。
过日子嘛,不需要长得太俊,再说桂英人家身材健美,模样周正,林母觉得挺好看。
这样的媳妇儿也能管住林跃。
果然第二天早上林大娘又试探地问林母,要不要帮林艳儿凑点钱。现在林艳儿说不要一辆自行车,凑三十就行,另外的钱她公婆会出。
林母瞬间想到昨晚上闺女说的话,她闺女可真是能掐会算的。
要是没心理准备,听林大娘这么一说,林母都得支持。
这会儿她就不一样了,她小声跟林大娘一通嘀咕,“你这还年轻,没病没灾的,等你到咱婆婆那个年纪,指望谁伺候你呢?儿媳妇给你端屎端尿,你把家里钱给闺女小姑子凑自行车?那儿媳妇不得和你隔心?”
利益在哪里屁股在哪来啊。
你指望儿子媳妇养老呢,你屁股就得在这里,不能偏。甚至好
几个儿子也是这样,哪个儿子伺候你,你就得偏哪个儿子。可不能像有些人那样,养老伺候的儿子媳妇不落好,那啥也不伸手的就两句好话的儿子媳妇闺女倒是好人。
林大娘也是担心呢,只是又心疼闺女,这才找林母拿主意,就好像有人撑腰自己就硬气点一样。
她就狠狠心,不给闺女凑钱,管她回去是不是公婆埋怨小姑子挤兑呢。
吃过早饭,陆绍棠就带着媳妇儿孩子回家。
林艳儿原本寻思林姝能客气一下,让陆绍棠用车送送她,结果人夫妻俩搭理都没搭理她就走了。
这给林艳儿气得啊。
她要是坐着吉普车回去,那公婆和男人不得高看她一眼?
大家都看着、传说着,回头小姑子对象过来知道了都得高看她一眼,她也能摆出一副姿态:自行车算什么?我堂妹夫人家开大吉普!
她摔摔打打,“林姝现在越来越没人情味儿了,还是不是姊妹?自己过好了就瞧不起姊妹是吧?”
不等林大娘骂她呢,林大嫂先怒了。
昨儿她跟小姑子和婆婆生气,躲出去没吃饭,还是林姝给她留了饭叫她去二房吃的。
林姝还给她带了一盒香脂,让她擦着专门治疗皴手皴脸的。
公婆嘴上说闺女混蛋,赶回去别回娘家了,可其实还是心疼的。
吃完早饭了还不赶她走,这么磨磨唧唧是不是又要吃午饭?
这会儿还说人家林姝没人情味儿,她就讥讽道:“你可有人情味儿,全是对外人的,对自家人一点人味儿都没!”
林艳儿又不干了,要跟她嫂子掐架。
“我还知道给我小姑子凑嫁妆呢,你给我啥了?”
林大嫂都懒得和她争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小姑子是你生的呢。”
林大娘又让儿媳妇不要和小姑子一般见识。
林大嫂就领着小孩子转身去找林母和宝儿了。
林大娘等儿媳妇走了,又给林艳儿狠骂一顿,打发她赶紧走。
林艳儿:“你让我光溜溜回去,也不给我收拾点东西啊?”
不拿东西回去,那不是让婆婆挑理吗?
她想要那瓶麦乳精。
林大娘倒是没犯糊涂,你回来连个棒子都没给爹娘带,回去还想带麦乳精呢?
那麦乳精是林姝给她的,老贵的东西呢,给林艳儿带回去肯定又贴她小姑子。
她要留给孙子孙女喝。
她不想让儿媳妇和闺女吵架,那是因为闺女是自己生的关系自己的脸面,说到好处那自然先紧着小孩子。
林艳儿气鼓鼓地走了,林大娘就去找林母说话,以求获得心理平衡,否则让闺女那么一通埋怨她也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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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姝自是不管大娘家如何,她只关心自家和娘家,别让那些不着四六地骚扰自家过好日子就行。
他们回家,恰好陆大姐带着孩子们回娘家送年礼。
见到陆绍棠他们,陆大姐、丁国华几个异常高兴,亲热地打招呼问好。
尤其丁国华,他就是冲着三舅和三舅妈来的呢。
丁国华自打在县里、公社两边跑以后,整个人迅速褪去青涩,肉眼可见地好像在油缸里滚了一圈似的变得油滑起来。
如果说之前是一个略带青涩的、有点好高骛远的、有一点点爹味儿的帅气青年,那么现在就是油滑的爹味儿十足的体制典男。
那架势跟在体制内混了几年似的。
他甚至下意识就要给陆绍棠敬烟!
那点烟的姿势熟练无比,还带着一种自认为潇洒帅气的意思。
看他竟然抽烟,陆绍棠微微蹙眉。
陆家因为方荻花不喜欢抽烟,陆老爹就一直没抽,爹娘不喜欢,哪怕陆大哥也没学,陆二哥就更不学,抽烟费钱,有那钱还不如给家里买点好吃的呢。
丁国华自认为很帅气地抽着烟卷,对时局、县委等情况侃侃而谈。
陆大姐很捧场,时不时补充两句,跟陆绍棠、林姝以及爹娘道:“国华现在可能耐了,几个小年轻里面县委领导们最看好他,指定能转正的。”
这是她优秀的儿子,她自然骄傲的,尤其公爹整天夸国华会来事,成长快,有当干部的派头等等,她就越发骄傲。
林姝不置可否,陆绍棠压根儿……不点评。
陆老爹和方荻花都不咋高兴,但是老两口看得也明白,大闺女是跟着丁家学的,你要说国华这样不务实要如何如何,她指定不高兴。
各人有各人的性格和活法儿,没必要多说啥。
邓大喇叭过来请陆绍棠去大队,说点治安方面的问题,陆绍棠便先走了。
丁国华夹着烟卷,对和陆大姐说话的林姝道:“小舅妈,有点事儿我想和你说说。”
林姝:“什么?”
丁国华:“其实也不是什么正经事,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有人托我跟你求个情儿,让你给县里写封信,不要再追究。”
林姝心下不悦,佯装不懂:“谁?”
希望他看出自己不乐意,免开尊口。
丁国华原本寻思一说林姝就懂,没想到她追着问,笑了笑,“有个哥们儿,说他表妹得罪了小舅妈,我寻思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小舅妈给县委写封谅解书,让县委不要送那女人去劳改就行。”
方荻花立刻道:“你说的是那个邱丽娜?”
邱丽娜的事儿老两口知道一些。
王利娟不再当妇女主任的事儿大家自然要嘀咕,表面是王利娟身体不好,实际是她工作能力不行。
支书也跟老两口私下里说过。
因为儿子媳妇把事儿解决得很好,他们就没多说什么,只是没想到丁国华竟然跑来让儿媳妇原谅外人。
这什么脑子呀?
你咋胳膊肘子往外拐呢?
方荻花不等林姝说话就直接撅回去了,“国华呀,你还年轻,去了县里
还是要多看多学,少说,少揽事儿,免得被人当枪使。”
丁国华一副自信自得的样子,笑道:“姥儿,你放心吧,你大外孙是谁呀?我从小就跟着爷爷在公社学这些眉眼高低呢?哈哈,不是你大外孙吹牛,就县里那些人,他们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他们要放什么屁,把事儿办得妥妥帖帖的,他们谁都找不出我一点毛病,这要不是说我年轻资历浅不能转正,我去实习三个月他们都要给我转呢。”
丁国华最近实在是太飘了。
因为小舅、小舅妈、魏蓝的关系,他在县里公社风头很盛,领导们也乐意夸他两句,他就飘飘然,在普通人面前自然而然也摆起架子了。
人的习惯很可怕,到了姥儿家也没把那种自得收起来。
说话不过脑子,大包大揽。
陆大姐也笑,“娘,国华说得是,他现在呀进步可快呢。”
她爹顶多做过大队会计,现在是个赤脚大夫,虽说拿了先进,可跟泥腿子打交道和县委领导打交道能一样吗?
陆大哥一直在旁边嚼五香花生米呢,他道:“国华呀,人家败坏你小舅妈的名声,也是给你小舅抹黑,那是政府判的,你小舅妈说了可不算。”
这事儿陆大哥知道,知道得很清楚,听人家说邱丽娜举报三弟媳和魏蓝有私情、三弟打媳妇儿的时候可给他气毁了。
要不是邱丽娜已经被判了,他真是要带着二弟那些人打去邱家的。
他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吴大姐找过他,希望看在老朋友的份儿上让他帮忙求求情,让陆绍棠高抬贵手,放过邱丽娜一马。
她说的是“哎,我也不爱管,我表妹那个性子,我打早就说她得惹货,可架不住我老娘唠叨,说那是亲戚,不能落难不拉一把。”
陆大哥当时就说得很直接,“吴大姐,你要说别的事儿,不管出钱也好出力也好,你开口那我指定没二话。可这事儿牵扯我三弟和弟妹,这太歹毒,要是她成功了,给我三弟撸了,给我三弟妹名声毁了,我三弟妹那人你不了解,以前性子可敏感,一点事儿都生气,保不齐就得跳河。邱丽娜这才劳改几年,那都是便宜她了呢。”
哪怕吴大姐跟他绝交,他也是要这样说的。
人家吴大姐就没再说别的。
这大外甥倒是跑回来说这些有的没的,那不是胳膊肘子往外拐是啥?
合着你去当个跑腿儿的就当自己是正儿八经县委干部了呢?
丁国华笑道:“大舅,你不懂,虽然是政府判的,但是我小舅妈是当事人,是我小舅找了领导人家才判的,我小舅要是不找,人家不用……”
“国华呀,”陆老爹打断他,“以后来姥爷家别说工作,县委的事儿咱不懂,也不该管,在家里就说点开心的事儿。”
以前陆老爹还喜欢大外孙为人活泛,不木讷,现在看那还不如老实憨厚点好呢。
陆大姐:“爹,你得支持国华工作。”
林姝这才开口,“邱丽娜罪
有应得,理应受到制裁。”
她也没劝丁国华要守本分,在革委会那种政治环境恶劣复杂的地方,要谨小慎微之类的话。
丁国华太自大,仗着他爷爷会安排、领导赏识他,以为自己真能平步青云呢。
他可能根本没想到是人家给陆绍棠面子。
丁国华的脸色瞬间难看了。
他之前自信满满,寻思自己现在有面子,只要开口小舅妈肯定得高兴地答应。
没想到林姝会直接了当拒绝他,姥娘姥爷大舅都不支持他,他瞬间有些灰头土脸,很是没面子,心里难免埋怨。
在外面人家都捧着他,怎么姥儿家不但不捧着还打压他呢?
人家找他帮忙,给了五十块定金,说事后再给他一百和一块手表,他自己有手表,打算把手表送小舅妈的。
哪里知道小舅妈这么不上道儿,把这么好的发财机会给堵死了。
看来她就是个花瓶而已,都还夸她最美军嫂、先进个人,聪慧伶俐,摆明就是个脑子不灵光的。
他觉得林姝不灵光,林姝却也判断他估计走不远了。
年轻轻不好好学东西,先学一身坏毛病,很容易在办公室倾轧中被炮灰掉。
丁国华狠狠心,笑道:“小舅妈,你看,你到现在还没有手表呢,人家说了,你要是写信……”
“丁国华!”林姝冷了脸色,“你要是在外面打着我和你小舅的名义大包大揽的话,趁早回家歇着!”
这个实习工也别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