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推推搡搡磕磕绊绊地下楼,邻居们也又跟着看热闹的。
最近厂里从上到下都乱哄哄的,厂委乱,车间自然也乱,所以暂时停工,大家都不上班的。
到了楼下院子里,厂保卫科姗姗来迟。
混混们的家长纷纷告状,“这个人,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打我们孩子!”
一个男人指着陆绍棠骂道:“他帮侯家,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你们快给他抓起来!”
陆绍棠过去跟保卫科科长说了几句话。
保卫科科长是去年刚转业过来的,他听得连连点头,过去喝问道:“你们谁的主意,谁带头儿?”
几个混子纷纷看前面那个被卸掉胳膊的青年,他两条眉毛短而粗,毛发却驳杂凌乱,长长的翘出来。
保卫科科长一挥手,让人把闹事的都带走,带头的和闹得最凶的四个单独关在一个房间里。
家长们不干了,“干什么!干什么不抓坏人抓我们孩子!”
保卫科科长挑眉,哼了一声,“你们这行径不像坏人?”
他们也看不惯这些熊孩子去侯家□□,但是厂委乱着没人主持大局,领导不发话他们不好擅自行动
() ,现在陆绍棠出头那他兜底,他们就不怕。
有些事儿就是这样,只要有人对此负责,他们就会伸手管,没人负责他们不好管。
虽然陆绍棠不是工厂的领导,可他是省厅那边的,专门负责缉拿隐藏敌特分子。
他们有权调查祁州上下任何单位,每个单位都要全力配合。
他怀疑这群闹事者里有敌特,想趁机挑起乱斗,甚至可能想戕害工厂技术人员,保卫科自然要配合。
侯德明是去干校学习的,他掌握着工厂的核心技术,谁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别有用心?
不得不防,自然要彻查。
他给局里去了电话,很快陈燕明就带队前来配合工作。
这事儿原本就是侯德明作为领导被撤职下放,有人眼红他家的财物想落井下石吃大户,怂恿自家孩子上去□□,以为以前很多人都这么干,现在他们这么干一回也没啥。
只要不打死人,新厂委也不会管的,更不会处分他们和孩子们。
他们想的很美,只是没想到有陆绍棠这个变数。
他们最擅长顺藤摸瓜,根据一点蛛丝马迹往外拽更多信息,很多时候蛛丝后面会拽出一头驴来。
这些年轻混混平时没工作怎么可能不惹是生非?
随便一个拉出来查一查就一屁股脏呢。
这些混混和家长们急了,也害怕,纷纷喊冤,说自家如何如何根红苗正、如何如何支持革命、如何如何爱国敬业。
那没用。
人家得讲究证据,要证据说话。
陆绍棠他们在厂委那边和领导们沟通,收集尽可能多的信息,林姝和林父在侯家安抚林大姐几人。
三个孩子也都从学校跑回来。
之前虽然在学校里不愉快,但是家里气氛也不轻松,留在家里没正事大眼瞪小眼于事无补,再说侯德明觉得孩子就该上学读书,所以还是给他们送过去了。
这会儿他们听到风声,侯博去接上妹妹又接上弟弟回家。
侯博小脸紧绷着,眼里迸射着怒火,咬牙切齿,“强盗!”
他冲进厨房就去翻找武器,他想找把刀!
他要去杀了他们!
林大姐抱住他,安抚道:“乖呀,你是小孩子,不要这么冲动。”
侯博大声喊道:“那怎么办?就让他们欺负吗?我要杀了他们!”
林大姐:“你是读书的,怎么能遇到事情就杀人?”
林姝:“大姐,你让他去,我看他走不出十步就被人把刀缴了倒打一顿。”
有血性固然好,要是没有脑子只会横冲直撞,那还是胆小点好。
侯博就扑倒侯德明怀里哭,“爷爷,爷爷……”
侯德明拍拍他的后背,还笑呢,“你三姨说得很对,做人不能只有脾气,你得有脑子,还得有韧劲,人和牲口的区别就是人懂得忍耐,审时度势。咱不能只看眼前的形势,那得往前找经验,往后找希望。”
他教孙子也是教儿子,做人不要太短视,不要争一时意气,更不要在意一时得失。
他从小到大见识的事情太多,眼前这点真的不算啥,就是几个孩子过来闹事罢了。
组织也没给他挂牌子剃头没架喷气式不是?
这说明那阵混乱的时代已经过去,现在就是有事说事。
肯定是有什么事儿,他才会被连累。
查清楚不就好了?
要学会等待,学会享受生活中的起起落落。
侯博自然听不懂他的话,侯建文能听懂却因为秉性耿直不是很认同。
林姝拿了糖给三个外甥吃。
他们都是小孩子,侯博也才10岁,侯莹8岁,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扎着两条乌黑的长辫子,侯伟最小才五岁,还不如盼盼和甜甜大呢。
小侯伟显然吓坏了,缩在林大姐怀疑不敢说话。
侯建文也从极致的愤怒中冷却下来,又感受到一种叫做心灰意冷的东西,从前他一直想振兴国家工业,要为国家的工业化奉献终身,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现在他发现他啥也不是,工业化也不需要他。
没有专业技能却比他能钻营的同事接连升职,做到主任的位子上对着他们这些技术人员发号施令,那些命令有时候可笑得让人怀疑哪里来的外行人。
一个错误的命令,劳民伤财不说,做不出成绩还要骂他们这些技术人员不努力不奉献。
他不过是指出领导的错误就被打击报复了。
他知道自己不是被爸爸连累的。
自己是被自己连累的。
他根本就不适合在机关工作。
那么下放也好,不如就让他去个农场、大队,去劳动。
既然上头没有下放文件下来,那他就自己写,自己请求下放。
他找了纸笔趴在一个角落的地上就开始奋笔疾书。
侯博也冷静下来,听了爷爷的话他想的还是怎么才能报复回来,怎么才能出这口恶气!
可惜他还小,发现除了愤怒、诅咒谩骂根本没有什么招儿,可能顶多去把那些人家的小孩子打一顿出去,回头还可能又被人找上门再打一顿。
他太弱了!
林姝看他小脸一阵青一阵红的,怕小孩子想太多钻牛角尖,就道:“三姨是乡下人,读书不多,但是我也听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还有一些事儿,压根都不用放在心上,时间就会帮我们淘汰一些敌人。比如说我小时候被家里的大鹅叨过,我非常恨那只大鹅,可家里人也不能为我就把大鹅杀了,我也打不过它。可后来还是我赢了。”
侯博和弟弟妹妹被吸引注意力,“三姨,你怎么赢了?”
林姝笑而不语。
林大姐道:“它不下蛋就被杀掉吃肉了呗。”
侯博:“那今天欺负我们的人……”
那也不是大鹅啊。
林姝:“今天这些人没有是非观,本性就是
恶的,他们从这件事尝到甜头,回头还会做别的恶事。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也许某天,他们觉得不过瘾,就要做点过瘾的大事儿,然后哐当不是坐牢就是被枪毙了。”
谁说精神胜利法没用?
很多时候非常有用,因为自己的心态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就是安慰自己。
伤害是实质发生了,除了肉眼可见的财物损失,更重要的是对自己的精神内在攻击。
如果没有及时抚慰自己,这些伤害就会慢慢在精神和身体健康上凸显出来。
侯德明没想到儿媳妇的妹妹能有这样的见解,一个乡下没读过两年书的女人,竟然见解如此不俗!
原本一直因为害怕在那里哆嗦抽泣的侯母闻言也看向林姝。
确实如此。
小时候一直跟她不对付的表姐,处处刁难她,事事跟她攀比,自以为嫁得好,自以为男人前途光明,后来呢?
后来往湾岛逃的时候在舟山沉了。
自己却活到现在。
她瞬间觉得林姝亲切起来,拉着林姝问陆绍棠如今干什么,是不是认识领导,能不能帮忙……
侯德明打断她,“我这事儿是历史问题,没法帮忙,你不要再说这个。”
他下放干校是定局,没必要挣扎,亲家能把三个孩子接过去就是极大的帮衬了。
他安抚了孩子们就很亲切地跟林父聊起来。
他虽然被停职下放,却不见半点颓废和畏缩,依然谈笑风生,跟林父聊拖拉机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