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傅新词在,实在是很影响病人的休养心情。
但沈意也不是不理解。
毕竟他和傅新词分手还不到一个月,分手理由还颇具侮辱性,就这样,能指望前任拿什么好脸色对自己。
在医院躺到第三周的时候,沈意能坐起来了,也能自己吃饭了。
中午,他坐在病床上,对着在一旁沙发上刷手机的傅新词瞄了一眼。
实在忍不住,沈意:“你没点自己的事吗?”
上次小许来过一趟,跟傅新词汇报工作的时候说漏嘴,似乎是自他出车祸后,傅新词就没去过公司,也没管过医院之外的事务。
沈意都替傅新词捉急。
傅新词却瞥他一眼,刻薄且没好气:“管好你自己。”
沈意耸肩,表示自己不介意,他拿勺子捣了捣饭,低着睫道:“你去忙你的吧,我可以自己请阿姨,而且这里护士都挺细心的,不会有事。”
傅新词放下翘着的腿,扔了手机,来到病床边,拿起沈意的饭盒,又抢过他的勺子,盛了一口饭菜,塞到沈意嘴边。
沈意抿了下唇。
过去一周他是生活不能自理,也就忍着别扭让傅新词喂了,但现在他能动了。
“我自己……”
可他刚张嘴,就让傅新词抓到了机会,将饭菜喂了进来。
沈意抿掉唇边的饭粒,知道反抗没好处,干脆靠回枕头上。
傅新词又喂了沈意一口,垂着视线看饭盒,淡声道:“你就是想引起我注意。”
沈意咽了一下:“……我是病人,你不要诽谤一个病人。”
“你也知道自己是病人?”傅新词又喂一口,冷笑一声,“那少说两句。”
“唔……”
沈意脸颊鼓鼓的,不满地看傅新词一眼。
喂猪都没你这个喂法。
别的vip病房都有一对一的护工,但沈意的护工就是傅新词,并且是二十四小时陪护。
晚上,傅新词就睡在沙发上。
沈意想傅新词一个快一米九的大男人,在沙发上缩了都快一个月了,良心不安。
这天夜里,熄灯后,沈意躺床上,对沙发上的人道:“床挺大的,你睡我旁边吧。”
傅新词起初没动静,过了半晌,翻身背对沈意,当作回应。
沈意在黑暗中睁着眼,望上方天花板,他心中对于傅新词,终究是感激的。
明明都分手了,前任之间也没必要帮忙到这个地步,但是傅新词还是选择陪着他,虽然傅新词照顾人的时候没经验,不够温柔,也不够娴熟,但沈意感受得到,傅新词在认真学习,也在努力做好。
他伤势养得这么快,不仅是这里的医疗技术好,也有傅新词后勤保障的功劳。
思及此,沈意缓声道:“等出院后,我都会还你。”
沙发上安静许久,传来冷冷的声音:“你拿什么还?”
沈意笑:“钱啊。”
傅新词声音沉了,暗含不悦:“你还不起。”
沈意想了想,眼睛弯弯,声音里的笑意更明显:“那我拿自己还你好了。”
黑暗的房间里一时间无声。
过了会儿。
沙发处传来声音:“你说的。”
欸?
沈意笑不出来了。
他就是开个玩笑。
沈意扭头看向沙发,能在黑暗中看到男人身形起伏的轮廓。
沈意张了张嘴,犹豫很久,还是唤了声:“傅新词……”
傅新词没理他。
自从他出车祸后,傅新词的脾气显得更坏了,好像随时都压抑着什么,不能点,一点就燃,想来傅新词也明白自己的状态,所以时常沉默,能不多说话的时候绝对不说。
沈意有着自己的高傲和自尊,但是这一刻,他隔着黑暗望着傅新词的背影,在意识到自己把这个心性比天高的男人折磨得不轻时,还是低下了头,轻声问:“那徐希呢?”
沙发上传来响动,傅新词如一座岛屿一样坐了起来,面对他,声音不耐中透露出困惑:“什么徐希?”
“就是……”沈意道,“跟你相亲的那个徐希。”
傅新词在黑暗中坐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意也不清楚时间流逝得快慢,只看到傅新词最后站起来,拉开房门,留了一句:“没有那回事,我去其他地方睡,有情况按铃。”
便出去了。
那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傅新词没睡在沈意的病房里。
沈意那晚又做了一些支离破碎的梦。
第二天一早,他吃好早饭,护士来收拾桌板的时候,提醒他:“有人来探望。”
不多时,一个明艳的年轻女孩敲开房门,探头进来,手里还捧着大团的花束。
沈意微怔。
徐希却是笑眯眯的:“学长,我听说你出车祸,早想来看你了,但傅新词那家伙不让我打扰。”
徐希还能说,拉着沈意聊了很久,从徐希口中,沈意也了解了一些他从没想过的事。
比如傅新词刚出道没几年就自曝的初恋是谁,比如傅新词等了他十一年,一直用微博简介记录着坚持的年限。傅新词长久以来找不到他,所以寄希望于沈意能看明白简介,能主动联系他。
沈意听得恍恍惚惚,茫然道:“可惜我没有这智商。”
“……”徐希干笑两声。
徐希还有很多话相对沈意说,但傅新词掐着点敲门打断,提醒徐希可以离开了,沈意要休息。
沈意看向一晚上不见的傅新词,心绪复杂。
然而傅新词仅是淡淡瞥他一眼,转而有些不耐烦地催促徐希,让她别磨叽。
徐希告别后,傅新词关上门,送徐希离开。
沈意知道自己犯了多么愚蠢的错误后,脸上就一直烫着,鹌鹑一样蜷在床上,一动不动,有些自闭。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意的心情终于缓和了点,这种时候,他想冲把脸冷静一下。
沈意下床,够到一旁的拐杖,准备去趟卫生间。
他虽然能下床了,但平日里都是傅新词扶着他,有人陪护,但是从床到卫生间的距离也不远,所以沈意现在懒得叫护士进来扶。
沈意刚拄着拐杖到床尾,病房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
沈意抬头,跟来人四目相对。
傅新词震惊地看他,想都没想,大声呵斥:“你干嘛!”
沈意本来好好的,被吓了一跳,拐杖没拄稳,支在地上的腿磕到了床尾,疼得龇牙。
傅新词三两步进来,托住沈意,让他坐床边,自己要去按铃叫医生。
却被沈意一把按住手。
沈意疼得话说不利索:“没那么严重,就是……就是……磕了一下,没事,你帮我看看。”
傅新词皱着眉,抿直唇角,严肃地看沈意,像是硬生生压下一座即将喷发的活火山,他在床边蹲下,掀开沈意宽松的病服裤管。
在膝盖下方,新添了一道青紫淤痕。
傅新词脸色绷得很紧,他一言不发,有些用力地抽开抽屉,翻出里面的风油精,倒进掌心,帮沈意揉在膝盖上。
沈意虽然疼,但也咬着下唇忍着。他知道,自己擅自离开病床,惹得傅新词不高兴。
沈意原本白皙无暇的腿上,不止那一处磕伤,还有车祸遗留下来的大大小小的伤口。
傅新词低着头,按着按着,脸色憋得通红,忽而像是终于憋不住,有些颤抖地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秒,沈意感到膝上落下滚烫的液体。
他一惊,抬眼看去,傅新词竟然哭了。
沈意张了张嘴,不明所以,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抬手试探地摸了摸傅新词的狗头。“没事没事……”
傅新词放下手,耷拉下脑袋,泣不成声间,嗓音沙哑:“我求你别再出事了……”
淡定从容如沈意,这时也不免慌乱,他够不到纸巾,只能用宽松的病服衣摆帮傅新词擦脸。
“别哭,我不会有事的。”
但这样的话语显然很苍白。
沈意能感觉到,傅新词是真的很崩溃,从自己醒来,傅新词就一直在收着情绪。
沈意又想到,自己昏迷的那一周,同样也是傅新词没有阖过眼的一周,七天不睡觉,已经快到达身体极限。
终于在沈意醒来后的那天下午,傅新词在沙发上睡着了。但是睡了半小时,傅新词又抽搐一下惊醒,仓惶地望着病床上的沈意,像是在确认是梦境还是现实。就这样,反反复复好多次,男人睡得并不踏实。
沈意当时身上还插着管子,只能偏着头跟傅新词相望,把一切看在眼里。
这是沈意第一次见傅新词哭,也是第一次见一个男人能哭岔气,心里又酸又涩。
小狗不会说话,但是爱从没变过。
沈意终于意识到,自己对傅新词一定很重要很重要,如果他真的在车祸中死去,傅新词不知道会心碎成什么样。
沈意摸傅新词的脑袋,又摸他湿漉漉的脸颊,不断地道歉,又连忙解释道:“我不想分手,只是当时越想越生气,是我小气了……以后不会这样,别哭了。”
沈意其实喜欢了傅新词有十年。曾经以为傅新词不过是他光明的人生道路上一个细小的闪光点,微不足道,但是分开后才发现,傅新词成了他关于青春的唯一的回忆,承载了他有美梦可做的岁月。这十年间,不是没有过追求者,也有长辈给他安排相亲,但沈意都以要照顾孩子为理由拒绝。沈意始终翻不过心里的那段篇章,他再也遇不到,像傅新词这样炽热到能把他灼伤的光。
病房里,傅新词抽噎了一下,看沈意:“问都不问一下,我这么让你没安全感吗?”
沈意想点头,但这种时候不合适,哄小狗是第一要务,于是摇摇头。
傅新词站起身,捧住沈意的脸,似乎想报复性地对他做点什么,但是看他是个病人,遂放弃。
沈意长睫眨了眨,却是明显地眼眶红了一圈。
傅新词心里一软,稳住情绪,他再次捧起沈意的脸,弯下腰亲了亲沈意的眼睑,低声道:“没怪你,是我不好,没及时跟你说清楚,别伤心。”
“不是……”沈意摇摇头,望着傅新词时,一只眼颤动着轻眯了一下,泛起泪花,“风油精,辣眼睛。”
“……”
傅新词松开自己满是风油精的手。
度过一个寒冷的冬天,春天来临。
四月的街头,沈意开着傅新词的车,给他送衣服。
傅新词把下午要拍摄用的服装落在了家里,沈意周末无事,干脆借着机会去工作室看傅新词,正好晚上要一起回趟蒋夫人那儿吃饭。
车载广播里放着新闻,说是国际警察已在线人帮助下,将一个跨国犯罪团体捣毁,意义重大。
沈意专注开车,如此不接地气的国际新闻,自动成了过耳就忘的背景音。
停好车后,沈意没有及时上楼,而是顺路买了两托十二杯咖啡,招待工作室里的员工。
傅新词已经将沈意对身边人公开了,两人出街的照片也被媒体没到过几次,但蒋云澜的影响力太广,手段也太过高压,没人敢暴露沈意的形象照片。
沈意一手提着衣服和咖啡的包装袋,另一只手上捧着另一托咖啡,从人群间穿过。
快经过十字路口时,为了躲避一个骑单车的人,沈意往旁边让了一下,这一让,他手上的咖啡杯倾斜,眼见就要尽数垮掉。
沈意心脏都提了起来,为了避免惨状,极力补救,往前踉跄一步。
就在这个时候。
一个迎面而来戴着鸭舌帽的少年低着头,快速擦肩而过时,托了沈意的手腕一把,稳住他的身形,以及摇摇欲坠的六杯咖啡。
沈意松了一口气,在绿灯跳成红灯前,连忙踏上人行道。
下一秒,沈意仿佛后知后觉什么,轻轻皱了下眉,回头看去。
然而川流不息的车流和人海间,已经看不出刚刚是谁帮了他一把,他甚至连刚才那人的高矮胖瘦都没看清。
沈意晃了晃脑袋,甩掉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继续朝大厦走去。
就在沈意看不见的街角,一个少年半个身子掩在墙后,压低的鸭舌帽下,露出一截细白的下颌。在少年宽松的裤管下方,左脚踝处,电子镣铐的光点在不明显地一呼一吸间闪烁,
少年朝着沈意离开的方向,站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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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位于大厦高层的工作室,沈意在一声声“谢谢沈老师”中,将咖啡送了出去。
沈意的人缘一向好。
傅新词从会议室里出来,经过沈意身后:“来了?”
沈意回头,傅新词却从另一边探头看他。
沈意再转过去,傅新词又跟着他玩儿似的换到这边。
最后沈意一转头,傅新词快速在他唇上印了一个吻。
一屋子员工笑得眼里都是粉色泡泡,但没有起哄,对于老板不分场合撒狗粮的行为,都习惯了。
傅新词走到前方,对沈意道:“来我办公室。”
沈意无奈跟上,从外套口袋里掏车钥匙,道:“车子还你……”
话音未落,沈意指尖接触到异样的触感,脚步一顿。
沈意奇怪地低头,伸出手,摊开。
就见细白的掌心中,躺着一朵花。
粉紫色,淡蓝镶边,花瓣层层叠叠,干燥薄脆,是一朵干掉的桔梗花。
“于是,开始有人把桔梗
送情人也送给永不再见的人
因为它既是永恒
也是无望
抑或是永恒无望的爱”
[1]
番外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