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邙现在竟然需要睡觉?
燕芦荻进一步确信他的修为恐怕真的被压制住,而且还压制得不轻,必须得依靠睡眠来补足心神。
蛟皮鞘在手,燕芦荻缓缓抽出玉猩刀。
你会梦见什么呢?谢、仙、尊……
横批窗被悄无声息地推开,燕芦荻似雀儿一般飞身入内,魔域呼啸的雪风总如怒吼,将一切衣袂拂动淹没其中。
窗叶慢慢合拢,屋内风止,窗纱外朦胧的雪光成了黑暗之内唯一的光亮。
燕芦荻放轻脚步,手中刀柄抓紧,谨慎地向床榻方向走去。
谢邙没有放下床帏,他可以清楚地望见谢邙正平躺在床上,盖着锦被,双手交叠腹前。
他穿了一件深色长衫衣,玄青长袍挂在床头,似乎真是睡了,连呼吸都变得缓慢悠长。
燕芦荻要感谢魔君,现在杀死谢邙看上去足够简单,但他还是做好万全的准备,向玉猩刀中注入全部灵力,在长刀即将发出刀鸣嗡响的前一刻一刀送出,直指谢邙心脏!
强烈的白光在这一刻轰然炸裂,惊醒沉重黑夜。
可预想中的血肉横飞并未出现,只听锵的一声,燕芦荻忽觉手臂发麻,他甚至还没看清白光里发生了什么,刀锋就被一击震偏,劈进床榻,将石头做的垫脚一瞬碎成齑粉。
浩荡震出的灵力刹那间摧毁床栏,碎石尘埃簌簌飘荡,燕芦荻本能地抬刀回击,随之一抬眼,直愣愣撞进谢邙深冷如潭的漆黑双目。
谢邙醒了!
非但如此,他已经坐了起来,浑身缭绕灵力浩荡,刚刚燕芦荻劈向他的刀气此刻就缠绕在他的右手指尖,反手一转,顷刻被渡劫期大能恐怖的力量吞没。
他的力量根本没被封住!
可出刀没有回头路,燕芦荻绝不会因为吓破胆落荒而逃。
玉猩刀凌厉破风,带着千钧之力再次斩向谢邙脖颈,风刃银光登时如雷撕裂夜色,犹如龙鸣虎啸。
上一回在无涯兰山,
燕芦荻将刀锋送进了谢邙胸膛,
却没能杀死他,而今最后一搏,他一定要砍下谢邙的脑袋,拿去和酒一起祭奠尊上亡魂!
玉猩刀锐不可当的刀锋即将碰上谢邙的脖子,就在这危机一刻,长刀怒吼龙吟戛然而止。
燕芦荻看着谢邙流露出寒意神情,瞳孔猛缩。
下一息,轰隆隆——!!!
一人磅礴灵力相撞,终于相持不下如山崩地裂般炸开,强光猛浪以一人为中心奔涌而出,似千军万马般呼啸着冲破四面高窗,迎头撞入寒风暴雪。
然而刚才那一击,全无金戈碰撞之声,燕芦荻更没法再次举刀袭击,因为——
谢邙徒手接住了他的刀锋。
血珠被奔涌而出的灵气撞散成雾弥漫,在这淡红色的轻纱之后,燕芦荻望见谢邙被灵气照得雪亮的面容。
肃冷如高山峰岳,居高临下,好似俯视着不知死活的小小蝼蚁。
一瞬之间,燕芦荻的心仿佛被从这座山上滚下的石头一遍遍碾烂。
恐惧、崩溃、狂怒、痛苦种种情绪杂芜在一起,仿佛下一刻就会把他整个爆裂成灰。
难道,难道在诛仙台上,谢邙也这么无情地看着尊上吗?
尊上,尊上怎么能够被这样对待?
燕芦荻脸上肌肉颤抖失控,眼中的火焰融化成血泪顺着眼角、鼻尖流下,他还在往玉猩刀中灌注灵力,如作困兽之斗,可谢邙手臂如磐石,在强攻之下始终纹丝不动。
噗——
气血逆流,一口心头热血从燕芦荻口中喷出。
喉咙被血冲开,他哑着嗓子挣扎着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却再次被一口血堵住。
燕芦荻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他始终都没松开握刀的手,而刀尖还在谢邙手中,因此,不受控的身体顺着这力道倒向了谢邙。
孟沉霜发现玉生殿传来异动,急冲冲刚一赶来,便看见这么一副古怪的情景。
谢邙与燕芦荻两人都浑身沾血,周围除了谢邙坐着的一小块地方,全部变作狼藉废墟。
谢邙盘腿坐在床上,燕芦荻闭紧双眼昏倒在床边,被谢邙用手扶住后颈和脑袋,才没就这么摔在地上。
他靠着谢邙膝头,在昏沉中还一脸倔强不平,像是只因为打败了而被咬的满是伤痕的可怜小狼。
谢邙似佛像般安静坐着,正神色平淡地用另一只手拿着绢帕擦掉满脸如同地狱修罗食人一样血迹。
“你们这是,这是……”孟沉霜挥袖让跟来的魔卫在外面待着,自己迷惑又担忧地走向两人。
谢邙抬眼看向孟沉霜:“你养的花儿,蔫了。”
孟沉霜看见燕芦荻手里沾着血的玉猩刀:“他又来刺杀你了?”
“嗯。”谢邙淡淡答道。
孟沉霜不由得叹息一声。
他和落罔谈事时,让谢邙到玉生殿‘睡一觉’等他,本以为能玩点‘夜袭’游戏,哪
想到燕芦荻真来夜袭杀人了。
任何荒唐的念头在着荒诞的血腥面前都消散无踪。
孟沉霜快步走上前去,半跪下来,手臂穿过燕芦荻的后背,把他从谢邙手里接过来。
燕芦荻外表没有大伤,浑身凉得像一块冰,孟沉霜不免担忧,可动作之间,谢邙收回右手,粘稠的鲜血顺着掌纹落下,冷腥如铁。
孟沉霜又拉过谢邙的手看他的伤,一通手忙脚乱,折腾不清。
“我无碍。”
谢邙抛去擦血的绢帕烧作灰,又另取了一方帕子擦手上的血。
虽说谢邙的确挡住了大乘刀锋将他劈作两半,但掌心伤痕深可见骨,浓血一下子浸透了帕子,不得不又换到第三张帕子。
他声音淡淡,似乎没什么情绪,但孟沉霜一抬头,看到雪光倒映之下,谢邙脸上的血被擦干,但血痕却被擦得满脸都是。
此情此景,孟沉霜差点要被气笑了。
他还不明白谢邙的性子吗?
用一个除尘咒洗去脏污不会是什么难事,现在却非要留下燕芦荻往他脸上喷血的杰作给孟沉霜看,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很显然,谢仙尊心底绝没有脸上表现得这么平静。
燕芦荻的所作所为,让他十分不高兴了。
只是这朵小花儿现在已经昏了过去,谢邙不能拿他怎样。
他知道燕芦荻在想些什么,本也难以真正怪罪这一身伤痕的少年。
可孟沉霜不一样。
谢邙毫不避讳地与孟沉霜对视,眼睛里一片深湖,满脸血痕展示地明明白白,手上伤口更是血流如注,鲜血滴滴答答砸在尘埃里。
孟沉霜……孟沉霜哪挡得住这架势。
他家谢南澶,向来少言寡语的,许多时候,心里的事情不爱说,但又有许多时候,要摆出一副惹人怜爱的样子。
一双眼睛平平淡淡,似是在说忍痛挨伤,不愿自己给孟沉霜添麻烦,可这不就反过来意味着,他在向孟沉霜诉说自己的爱憎了吗?
但孟沉霜就是招架不住谢邙这副样子。
那点反应过来的气笑顷刻间被不由自主升起的忧虑痛惜掩盖。
他让燕芦荻靠在自己怀里,但先拉过谢邙的手,帮他按住穴位止了血,又用帕子包扎好。
雪风呼啦啦地刮进来,就快把两人的血冻成冰渣。
燕芦荻的情况也很糟糕,几乎在寒风里打颤,一个劲地去抱孟沉霜滚烫手臂,孟沉霜不得不对谢邙说:“这宫殿不能用了,我们换个地方给他看伤。”
孟沉霜把燕芦荻抱回骨花阁,一路上,少年又把刀紧紧抱在怀里,嘴里念叨着“伤”“应”什么的,眉头紧锁,像是要哭出来。
谢邙一起跟过去,孟沉霜问:“你的伤真的关系吗?”
谢邙:“挡了他两招,无事。”
“小花现在毕竟也有大乘境。”
大乘境的偷袭,哪能这么云淡风轻地接下。
谢邙停顿了片刻,而后道:“他似乎……身上有伤,没能使出全力。”
“落罔说他们在东隍野胜得艰难,可能受了伤。”
“不,不只这样。上一回,我在兰山和他交手,他就已经有伤在身。他虽跃至大乘,真正能用出来的力量却不足大乘实力,但因他的刀是把绝世神兵,勉强补足了缺口。
“否则,一个真正大乘者以利刃入我心口,我应当场变作刀下亡魂。”
说话间,一人已进入幽绿沉沉的骨花阁,孟沉霜大步迈上一层阁楼,把少年冷冰冰的身体放在软床上,反手一挥招来放在一层的犀角火点燃,靠近床榻,给他取暖。
孟沉霜握着燕芦荻的手,以神识探查他的伤。
他身上没什么外伤,刚刚又吐了血,病灶恐怕都在体内。
然而这一查,孟沉霜原本因忧虑而紧蹙的眉头便越皱越深,到最后,几乎控制不住地染上几分愠色。
“如何?”谢邙问。
“燕芦荻他……不知道练了什么急功近利的功法,强行破境,经脉重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