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零濯有点悲伤,头顶都出现了阴郁的小蘑菇,方在此时,他的师兄御剑来了他的峰头。
“还在修炼吗,不若出去看看,一直在洞府里窝着也不好吧。小濯,好师弟,同师兄去玩吧。”宿时漾咧开嘴,马尾高高梳起,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那时候曲零濯心上开了花,连峰头的雪都消融了,地里冒出几l株梨黄的小花来,瞥一眼,都觉心花怒放,灿烂无边。
他像是小时候一样牵起了宿时漾的手,师兄顿了顿,没推开他,他心上眼间的雀跃更多,轻轻问师兄:“师兄,我这峰头常年飘雪,你都不来了,是不是因为你不喜欢下雪啊?”
在外人面前,他是年纪轻轻就屠龙斩妖的少年仙君,如雪如月,外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他那冷清漠然的态度足以逼退所有想要来攀附自己的人。
唯独在他师兄面前,曲零濯就像是一块小甜糕,糯叽叽,甜滋滋的。
师兄脸上浮出诧异的神色,“怎么会呢,这才是小濯原本的性子,不要为别人而改变自我,师兄最喜欢的就是冷冷淡淡板着脸的小濯了,师兄不来……还不是因为师兄懒得动弹。”
他嗐了一声,尴尬得挠挠脸。
曲零濯因着他这句话一下放了心,眼睛弯了起来,“好,那我今后就主动来找师兄。”
“唔,好喔。”他的师兄显然没把这个插曲放在心上,懒懒散散地回他,“小濯好乖啊,师兄待会儿奖励你出去吃好的。”
曲零濯没说话,他眸光微暗。
师兄,你知道吗?小濯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光风霁月,也没有你想的那样乖巧听话,小濯也曾偷偷亲过你。
他好想将这件事说与他的师兄听,但一直都埋在心底,这一藏,就是几l乎数百年。
*
“师弟,你好好修炼,以后师兄就是在这修.真.界横着走都没问题了!日后也不可忘了你师兄哦。”宿时漾眼睛弯成了月牙,甜丝丝的。
曲零濯这个执拗严肃的性子未曾把此话当作玩笑,他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好,我会庇护师兄的。”
所以他拼命提升修为,拼命证明自己,就是想让师兄看看,他做到了,他有在努力。
为了师兄的一句话就可以舍生忘死。
可是他最后还是败了,漫漫修途几l十年的岁月,终究敌不过那万年凶兽,师兄被他抢走,世界陷入百无聊赖。
但师兄还在魔界,他只要将修为提升起来,就还是有机会把师兄给救回来的。
阴寒的石洞中,千年寒玉成了他的床,曲零濯这样冷清的人在上边打坐,好似也成了一个雪人,眼睫和眉毛都冻上了冰霜,唇上无甚血色。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一名身着红衣的少年在同他嬉笑
。
那是熟悉的一张脸,是师兄少年时的模样,青涩又漂亮,他同自己招手:“小濯,好师弟,别一天到晚傻傻地就知道修炼,快同我出来玩。”
曲零濯猛地直起身子,跌跌撞撞起身,直奔向他的师兄。
这个过程分明不远,他却走了好久,从成人渐渐变成幼孩,然后扑在他师兄的怀里,脆生生地喊了一句,
“师兄。”
……
…………
“快去看看,那位张先生在新开的那家茶楼讲书了。”
“真的吗真的吗?!”
“等等我,等等我!我也要去!”
因为这一消息而心潮起伏,喧喧嚷嚷的人还不少,不过一会儿就在茶楼前坐满了人。
茶楼的大厅里坐着的,包厢里面待着的,二楼一楼都围满了人,几l乎是水泄不通。有的人居然还在那茶楼外蹲着,更有甚者御剑飞行在那半空中悬着,乌泱泱的一大片,可谓是身体力行地说明了什么叫大受欢迎。
那茶楼的掌柜都笑得合不拢嘴,不枉他花费了大价钱将这位张先生给请过来说书,只可惜对方不会在一个城中久待,停留不到月余就会离开,不论是何地出再大的价钱都留不住他。
对方几l乎只在一座城里长留过,那地儿还濒临魔界,人烟稀少,也不知那位先生是什么爱好。
外乡人不解,站在一摊贩前忙问:“这是在做什么呢,怎的那么多人围着?”
那摊主揣手,比他更诧异:“你竟不知张作清张先生?”
外乡人尴尬:“我在秘境里待了十多年,现在才出来。”
原来这竟是个修者啊,那就怪不得了。
他们这些修士一闭关一修炼就是十几l二十年,一出关就是问外边儿的人近些年来有无发生什么大事。
摊主就解释说:“这张作清啊,原是散修,现在是位极有名气的说书先生。说起来,他的故事都是自己捏造的,说来跌宕起伏,引人入胜,也不知怎么的,就是吸引了许多听众。且他傲气得很,不愿在一处停留,也不乐意出书,就爱讲书,这方才引了不少人慕名去看。”
见这名修者感兴趣,摊主好心提醒对方:“若是这时候再不进去,恐怕就连半空都寻不到位置了。”
“竟也有修士对他讲的内容痴迷么。”外乡人错愕,也生出了几l分好奇,飞身就御剑去了那半空之中。
凌空而去,终于在那被众人包围起来的中央寻到了那位张先生的身影,他坐在高台之上,身旁有着扩音的法器,可以传得在场的人几l乎都能听得真切。
这个散修看着也不似其他说书先生那样老迈,相反,他一袭白衣,生得还年轻俊逸,眉目间自带几l分风流,说话儒雅幽默,好些个女修士大着胆子看他,目光都是落在他的面容上边儿。
如此看来,这位修士的说书声名远扬究竟是凭他的实力还是容颜,就非常值得商榷了,然而等张作清惊堂木一拍,开口说话的时候,
他就不再那样想了。
“一念生一念死,正当那鬼神要他抉择之际……”
这是真的仅凭三言两语就可以将人给拉入他创造诉说的世界里,顿生波折时还听得人急切慌乱,想要迫不及待地就听到下面的内容,但又不能出声,只能是耐着性子听他娓娓道来。
众人这般急切,却也是有他说书功底高这个原因在的,若是自己去看那内容,或是换另外一个寻常的说书先生来讲,原本十分的内容,恐怕要逊色五分了。
当那惊堂木再次“嘭”地一声拍起,只听张作清高声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析。”
这一次的说书便算是结束了,而散修一惊,发现太阳居然都快落山了,而他竟是南柯一梦,不知时日流转,还听得津津有味,不觉光阴流逝之快。
底下的听众看客大呼道:“张先生,再说一会儿吧!”
“张先生,故事之后的结局是什么样子的,那人当真中了那鬼神的计谋了吗?”
无论听众如何挽回,或是叫嚣威胁或是打赏利诱或是苦苦哀求,张作清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地就御剑而离开,就连掌柜的加钱让他再说一会儿都不肯。
张作清毫不留情地走了,此地并未有他在意的人,看来他还是要换个地儿的。
他不由在心里苦笑,旁人能知道他现在的卑微可笑么。
分明是肉眼可见前途一片坦荡光明的修士,却偏偏要去当那所谓的说书先生,就是为了等那不知道何时会等来的他。
可若是问他悔不悔,要不要放弃,他的答案又是不愿的。
又是在边城的一次说书,那位从秘境里出来的修士俨然成了张作清的小迷弟,对方在哪说书他都要跟过去听,势必要将上一个故事的结局给听到。
酒楼里座无虚席,却无一人窃窃私语。
修士又听到最后张作清说下回分解之时,还是熟悉的听众看客挽留,不过他在心里摇头叹息,自己跟着张先生去了那么多座城池,也知道对方是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的,人家就是这样有原则的说书先生,这些人如今又是痴心妄想了。
恰在此时听得一声青年清朗温润的嗓音,不轻不重的,却牢牢地传至张作清的耳朵里:“张兄,不若再讲一话吧,我们都还听得意犹未尽呢。”
不过一句话,本来修士还以为依然会被张作清忽视过去,哪知对方的神情在忽然之间波动极大,竟双手颤抖着又坐了回去,而后顺着之前的内容又徐徐地讲述起来。
虽说状态不及之前那般好,但这可是破了自己原则的张先生啊,他愿意继续给人讲书就是莫大的荣幸了。
修士不免好奇那位竟能用一句话说动张作清的修士,转过身一看,却并未瞧见人,单听那人的声音,就知道对方容貌定然不俗,也不知是使用了何种法宝竟能将自己藏匿于人群之中,还叫人看不出端倪来。
他的猜测已经无人在意了,张作清死死盯着人群中久久不见的青年,喉咙哽塞,好似被人塞了一团棉花进去,只觉得下一秒都快说不出话来了,却又维持着颤抖的嗓子一字一句地念出此前早也备好的书稿。
他终是没有被遗忘,他还是等来了他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