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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后续与生病

军法吏轻描淡写道:“是与不是,等麦和羊回来一对便知。”

原告被告俱在,才好量刑定罪嘛,这也是秦律要求。

两人正说着,从营地东边的方向由远及近传来车马行路的动静。

王离远望着巡营守卫遥遥打来的旗语,确定道:“蒙中郎他们回来了。”

几方会面寒暄,齐聚一间帐篷。

今夜注定难眠。

稚唯算是又一次见识到秦律,或者说法家的威严。

明明在场官职最高的是蒙恬,然而他在这场杀人未遂的案子中只能充当旁听者,真正的审理者还是军法吏。

而之所以判定此案为杀人未遂,并未增加抢劫罪名,乃是因为那株黄精是天生地长之物,两个隶臣意欲抢夺之时,羊军医和麦军医并未将其挖出,所以不算他们中谁的私人财产。

军法吏说得有条有理,无人质疑,连羊、麦二人都

没有反驳。

不过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违法者本身就是罪人,再罪加一等,哪怕现在不死,也活不长久了,羊军医和麦军医对此心知肚明,自然不会多费口舌,跟“法官大人”争执。

这个案子人证物证俱在,没什么可置喙的,但大家都很认真地倾听判案,凡是案情有含糊、有嫌疑的地方,都被军法吏言语如刀,一条条逐个割开、剖析。

稚唯眼看着作为受害者的羊和麦都被问得神情紧张,额头冒汗,心道,她等下估计也会被询问吧。

希望能快一点。

稚唯借着袖子的遮挡,悄悄给自己把脉。

要命……

但事与愿违,真轮到她的时候,案子已经到了审判的最后阶段,连犯人都已经被押解了下去。

“夏女医,”军法吏指了指案几上作为证物的黄精,“羊和麦对此物的谈论乃是命案的诱因,而他们自称,所说皆出自你的言论,不知夏女医怎么看?你们三人的说法之间可存在什么偏差?”

帐篷露着条缝隙,豆大的灯火在眼前随风摇曳,稚唯努力睁着眼,强忍着不在这么严肃的场合犯晕。

军法吏分得清轻重缓急,她这点干涉关系只能算是细枝末节,对此案的判决影响不到什么,所以询问的语气很温和。

但这不代表稚唯可以敷衍得太过分。

“敢叫法吏知道,”稚唯敛袖行礼后道,“几天前小女采摘到黄精,确实跟几位军医研讨过它的功效,但羊军医和麦军医的话,也确有一些夸大之处。”

“哦?愿闻其详。”

不光军法吏,其他人也颇为好奇地看过来。

稚唯斟酌着用词,解释道:“黄精性滋补,能药食两用,埋于地土的根部是主要用作药材的部分,但也可以拿来熬汤、泡酒等等,其嫩叶也可充为菜。”

“正因它全身都有用,且适量、适宜地服用,可以缓慢地调理身体,就像是汲取天地精气后补益人体一般,又因炮制后呈现姜黄色,故而被小女取名为‘黄精’,又作以‘得坤土之气,获天地之精’的释义。”

众人恍然:“原来此名是这个意思。”

稚唯迎着他们赞叹的目光,在心里苦笑。

[得,这次可真成了医学界的文抄公了。]

系统安慰道:“没事,《抱朴子》和《食疗本草》作者又不会找你算账,你都把它们的内容拆得七零八碎了。”

[……也是。]

“但能延年益寿这一点,”说到这儿,稚唯扫了眼表情讪讪的羊、麦二人,摁着太阳穴道,“是夸张之语无疑。应是羊军医和麦军医对黄精功效的……高度概括。”

“何为高度概括?”军法吏疑惑追问道。

“黄精它只是能治疗气虚乏力、须发早白等精血不足之症,”稚唯兀自强调道,“但它不能延年益寿。”

其他人:“………………”

对文字非常严谨的军法吏都迟疑问道:“这不算吗?”

羊军医和麦军医相继露出“看吧(),大家都这么想”的表情。

王离也想知道?()『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问:“如果这都不能的话,那你觉得什么能延年益寿?騩山之狼(草字头)?”

此草是《山海经》中的仙草,传说“服之不夭”,起死回生。

稚唯已经觉得很是乏累,心头还有些事一直被她压着,令她无端烦躁,便在顷刻间失去耐心,无力吐槽道:“人参倒是能,那也不能天天吃。延年益寿又不是长生不老,想要做到并没有那么难啊!何必每每执着于此事!”

此话一出,众人皆陷入寂静。

一口郁气随着抱怨吐出,稚唯好不容易缓了口气,平复下开始急促起来的气息,想起自己放在这个时代的狂妄发言,刚准备找补几句,结果一抬眼,冷不丁对上几双充满审视、探究、热切的眼睛。

她只觉得头疼,什么也不想说了。

“法吏、两位将军,还有诸位,”稚唯直言,“小女身体不适,可否先行退下?”

既然已经没有要问她的事了,赶紧放她走。

察觉到小女子的状态异样,一直没开口的蒙恬拍板道:“阿唯去休息吧,我会调拨近卫过去,若有需要尽管找他们。”

稚唯多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行礼告退:“多谢中郎将。”

系统低声嘀咕:“蒙恬这是要保护你还是要监视你啊,阿唯?”

[有长进了嘛。不过按当下情形,应是前者居多。]

只是在临走的最后时刻,稚唯又伫足询问了羊、麦几句话,得到答复后才离开。

听到的系统疑惑道:“阿唯问这个做什么?”

稚唯微眯眼,踏着盈盈月色和篝火之光往翘首而待的夏翁夏媪走去。

她心情不好不全是因为众人对寿命的过度追求,还因为……黄精之事背后的意义。

细想一下,只是采蘑菇,军医们明明已经带上了厨子,人手足够充足,何必再带隶臣妾?

如羊、麦所言,是因为她。

她在教军医们识别蘑菇时,说过希望大家可以学会这项技巧,以此增加谋生或获取食物的途径。

这里的“大家”,稚唯并没有排除掉有罪的隶臣妾,是因为秦律的特殊性。

试问在大秦的苛责律法下,隶臣妾里有多少该死的重罪者?有多少只是被连坐制牵连?

而军医们知道她是为了底层民众着想,这才挑选隶臣妾带上。

可那两个杀人未遂的隶臣处于军队层层监管之下,身负刑罚,每日劳作,今日得到片刻的放松时间,又能学到知识,他们却并不感激军医,反而会为了听到的一字半句,为了虚无缥缈的利益可能铤而走险。

稚唯看得出来,羊军医和麦军医的怒火单纯是因为险些被谋害一事,并无“好意得不到回报”的愤懑和心灰意冷。

就好像……那些隶臣妾不会感激他人是件很寻常的事。

蒙恬、王离更是对此无动于衷。

他们或许是对的。

因为管子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所以在贵族眼里,在富有学识的人眼里,贱民不懂礼多正常啊。

而管子这句话出自《牧民》篇,商鞅提倡愚民、弱民、疲民、劳民。

……他们把民当人吗?

所以他们不生气不是他们宽宏大量,而是源自对底层民众的蔑视。

可蔑视的时间长了,连“民”自己也就忘了,他们并不是生来卑劣。

民尚且如此,何况是奴、犯?

今日受伤的是羊和麦,稚唯却觉得宛如有一瓢冷水浇在她头上。

这是在提醒她,她为之努力的群体,或许会在哪一天就因利益向她捅刀吗?

稚唯忽感脚底虚浮,像是在走一条悬在半空的路,不够踏实,没有安全感。

她理智告诉自己是信念受到了冲击,大脑却无法很好平衡情绪。

及至夏翁和夏媪跟前,他们簇拥着她夸她厉害,稚唯满腹心事,虚唤了一声“大父、大母”,未及多言,陡然失去意识。

“阿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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