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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4 章 流星(一)

她知道我是罪魁祸首么?

大约是不知道的。

不过我也问心无愧就是了。

哪怕再来一遍,我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秦放鹤冲她遥遥一礼,对方也还了一礼,然后转身进门。

那两扇木门缓缓关闭,将一应嘈杂都挡在了外面,可焉知里面一定会更安静呢?

秦猛微微蹙眉,忍不住嘟囔道:“您特意来探望,她怎能如此无礼……”

虽说后来两家闹翻了,但眼下程璧落难,恐怕也没人登门了吧?难得来了一位旧相识,难道不该热切些么?

“并非她无礼,”秦放鹤收回视线,“一来她眼下心烦意乱,无力待客;二来,恐怕也不需要我的怜悯和资助。”

眼下程璧虽然被除名,但他之前的二十多年可都是锦衣玉食,这一二年间更有名气,常有人重金求字画,多的是进账。

真要算起身家,保不齐秦放鹤还比不上人家呢!

秦猛就不解了,“那咱们来做什么呢?”

“看看失败者的下场,”秦放鹤轻飘飘道,重新调转脚尖,继续往前走去,“倘或哪日我败了,她的今日,就是阿芙的明日……”

还有阿嫖……

多么可怕。

所以他一定不可以输。

阴天下雨,天黑得格外快些,才走了几l刻钟,道路两侧的宅院内就陆续透出橙黄色的光晕来。

有光,就有人,就有活气。

秦猛扭头看看那座黑洞洞冷清清的院子,突然打了个哆嗦,“说这些作甚!咱们才不会输呢!”

走出去没多远,竟意外碰见了那位主动留在国子监的高丽王子。

说意外,其实细细算来,也不算意外。

王焕颇有几l分机敏,留在大禄后也识情识趣,平时非常低调,不摆王子架子,但也不显得很谦卑,听说在国子监里人缘还不错。

他好像真的全身心投入到汉学的研究中去,将当世大儒和年轻一辈辈的杰出文章都倒背如流,也时常与人交流,其中尤其推崇程璧和赵沛。

如今偶像之一跌落神坛,难免唏嘘,过来看看也在情理之中。

鉴于两人的身份都颇敏感,半路遇上了也没停下闲聊,只是微微颔首示意,然后便擦肩而过。

次日秦放鹤和孔姿清这一班在天元帝跟前轮值,中间天元帝处理政事累了,歇息,便叫了秦放鹤上前,问他外面的情形。

这样的对话,众人早已司空见惯,而天元帝也习惯了隔三岔五让秦放鹤说说外面的民生、物价。

虽说别的翰林也长了嘴,但毕竟出身不一样,好多常人看不到的地方,秦放鹤就能看到。

但今天天元帝想听的,显然不是鸡蛋几l文钱一个。

“如今瞧着外头街上,全是端方君子。”

秦放鹤低垂眼帘,语气平静地说。

孔姿清下意

识看了他一眼。

这话里话外嘲讽的味儿,都快冲出天灵盖了……

程璧和如玉的事一出,所有官员、文人俱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起来,一时爱逛窑子的也不逛窑子了,爱写风流诗的也不写风流诗了,活脱脱浪子回头模样。

近一个月来,各处青楼楚馆连带着戏园子、酒坊的生意直线下滑,有几l家本就一般的直接关门大吉,竟是业界前所未有的大萧条。

都不用朝廷下令整治,它们自己就快吓死了。

天元帝如何不知那满朝文武是怎么想的,偷腥的猫果然改了么?未必。

只是都不想在这个当口触霉头罢了。

“怎么好端端的往他家去,怎么,你还可惜了?”天元帝端起燕窝粥吃了口,似乎是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虽然知道京城几l乎所有的事都瞒不过皇帝的眼睛,但每次他这么说起来时,秦放鹤还是不免暗自心惊。

“其实本是有些心绪繁杂,想着走走,不知不觉就走过去了……”

半真半假。

他们毕竟曾是好友,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否认不得。

如果现在说些狠心绝情的话,固然可以明哲保身,却也难免给天元帝留下一个“此人翻脸无情、落井下石”的印象。

一个人可以对昔日的朋友这样狠,那么有朝一日,是不是也会对他的君父如此?

天元帝继续吃着燕窝粥,头都没抬,“哦?那去过之后心情可平复了?”

“说平复倒也不尽然,只是颇多感慨,”秦放鹤低垂着眉眼,微微叹息一声,“程璧有负皇恩,如何发落,自有陛下做主,只是微臣如今见了那妇孺,也觉心酸,说不得便要引以为戒。”

他早就放出不纳妾的豪言,一年多来又爱护女儿、敬重妻子,都是人尽皆知的事,如今说这些话非但不突兀,反倒让人觉得他儿女情长,更添温馨,也更有人情味。

人总是缺什么想什么。

穷人想钱,有钱的想权,有钱又有权的,难免会骚包地渴望起感情来。

果然,天元帝听了,随手把勺子丢回碗里,似乎也没了喝的兴致。

他抓着白玉莲花手串拨弄几l下,盯着秦放鹤,半晌,方才幽幽道:“若人人都如你一般懂事,朕就省心了。”

对程璧的处理,刑部很头疼,首先天元帝仍未明确表态,只叫他们依律办理。

可……原告都死了,死无对证啊!

况且圣意难测,之前程璧那般受宠,眼下虽落魄了,可万一哪天天元帝突然又觉得他好了呢?此时处理过重,届时他老人家会不会迁怒于我们?

下头的官员们没法子,一层层往上问,最终问到刑部尚书头上。

他乐了,“这有何难?拖着呗!”

说白了,就男欢女爱那点事儿,瞧把你们一个个愁的!

先前陛下拖,这会儿你们麻溜儿处理了,衬得陛下像甚么?

就拖着,拖到陛下自己开口!好坏与他们无干。

众刑部官员一听,顿如醍醐灌顶,一身轻松。

那就,拖着!

这一拖就到了七月初。

一个国家的事真得太多了,多到哪怕再猛烈再匪夷所思的案件,不出两个月,就会被人忘到后脑勺。

就在连秦放鹤都险些忘了刑部大牢里还压着一位昔日同僚时,那边忽然托人递了个口信出来:

“程编修说,他想见见您。”

谁知秦放鹤的表情连一丝波动都没有,“不去。”

来人懵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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