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的时候,隗辛的耳边出现了双重声道。
一声是亚当的……一声是琥珀的。
“……醒了。”隗辛嘴唇动了动,哑着嗓子说。
她下意识抬了下手,再生完成的左臂抚上了耳朵。做手术的时候她的耳麦被摘掉了,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又被戴上了。
隗辛顺着耳朵的轮廓向头顶摸,摸到了一整排缝合钉,缝合钉把她的头皮拼合在了一起。稍微摁一摁脑袋,质感是坚硬的,她的头骨也长好了。
安静的病房里,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和生命监控仪器的滴滴声。
隗辛稍微侧头,看到琥珀正坐在床边。
他赤着上半身,半边的身体都被绷带裹成了粽子,露出来的皮肤上黑色的缝合线纵横交错。
琥珀显然恢复得不错,他嘴唇有了点血色,比隗辛醒得还要早。他正在削苹果,病房的床头柜上摆了点速食包装的食品。
“是我帮你戴上耳机的。我让这间小诊所里的人出去买了点食物和伪装用的便衣,我们装备包里的东西在战斗中损毁了很多,需要补给。”琥珀手中的苹果皮一点都没削断,他把苹果切了一半用刀尖扎着递给隗辛,“虽然可以用药品补充维生素,但是进食的饱腹感是药品无法具备的。”
隗辛从床上支起身体,用床边的消毒湿巾擦了手,接过琥珀递过来的苹果。
突然用回了原装的手,隗辛居然有一点不适应,控制肢体的动作稍有不自然。
“谢了。”她咬了一口苹果。
“我也该说谢谢。”琥珀说。
琥珀醒转的时候,隗辛的机械颅骨拆除手术进行到了尾声,半张手术床全是她的血,头部创口的模样惨不忍睹,哪怕是她也没办法在那个情况下保持清醒的意识。
血肉再生能增强她的生存力,但是同样给她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反抗军的人随时会来,我们在这里停留了好几个小时了,需要尽快撤走。”琥珀吃完苹果说。
“是要尽快离开。”隗辛从病床上下来,动作很缓慢地舒展手臂,适应新生的肢体。
琥珀虽然是早醒的那个,但是隗辛的状态比他好不少。
隗辛拿着衣服去洗手间换完,琥珀还在慢腾腾地往身上套外套,他做不了大动作,一动线就会崩开。
隗辛拐去病房外间拿了个医用钳,照着镜子一个一个拔掉自己头上的缝合钉,她拨了两下头发,检查有无残余的钉子。
缝合钉留下的孔洞很快被填补,隗辛的面孔完好如初。
她处理掉自己的基因信息,连一根头发都不放过。昨天晚上她使用过的医疗仪器和手术床也着重进行了检查和清理,确保没有任何残留。
“走吧,琥珀。”隗辛转了一圈回到病房,琥珀已经穿好了衣服把该带的物品收拾妥当了。
“昨晚我的血留在了那里,特情处也许会采集。”琥珀说。
隗辛问:“你的原型体是……”
“不清楚,夏娃不会把这些事告诉我。”琥珀说,“没关系,不论特情处查到什么都对我影响不大,我本就没有正常的身份,他们捉不到我。甚至夏娃还会费尽心思地帮我遮掩身份问题,除非它想暴露。”
“亚当。”隗辛用数据操控和它交流,“昨晚发生的意外有没有造成对我们不利的后果?”
“缉查部正在开会商讨阶段,特情处的动向我不清楚。”亚当说,“不过可以放心的是,你全程佩戴着头盔和面罩,和奥格斯战斗受的只是小伤,而且很快就愈合了,没有留下基因信息。他们只有你身体的大致轮廓,不知道更具体的东西了,琥珀携带的装备在和哈里曼的战斗中湮灭,你驾驶的悬浮警车也在物质湮灭中崩成了碎片,他们提取不出有效情报。”
“也就是说,他们只能推测出我是剥夺者233号。”隗辛眉头舒展少许,“缉查部有没有怀疑你?”
“暂时没有。”亚当说,“你我都对人类的傲慢和迟钝有着充分的认识。”
“所以现在的最大威胁变成反抗军了。”隗辛总结。
她眼神阴郁了一些。
琥珀敏感地察觉到了隗辛的情绪变化,他看过来:“怎么了?”
“心烦反抗军的天使该怎么解决。”隗辛说,“不过在想出办法之前,我们需要先休息调整状态。”
琥珀又说:“那我们去哪里休整?隗……”
他停住了,说:“不好意思,忘记了要叫你代号。”
“无所谓了。”隗辛说,“执行任务的时候记得叫代号就行。”
琥珀一愣,“嗯,好。”
他语
气不易察觉地变温和了一点。
“你只有代号,没有名字。”隗辛忽然说。
“琥珀是我在机械黎明的代号,也是我的名字。”琥珀说,“这个名字我以前很讨厌……现在倒是不那么讨厌了。”
“为什么?”隗辛感到惊讶了,“这应该是夏娃给你起的吧?”
“最开始,我以为我只是一只不幸的虫子,不小心被从天而降的树脂砸中,奋力挣扎也挣扎不出。”他显露细微的笑意,“但是,树脂会沉入地下,变成奇特的宝石——我不再是虫子了,隗辛。”
这是隗辛第一次看到琥珀露出微笑。
他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沉默安静的战士,就算显露情绪,也很少显露这种正向的情绪。隗辛在他身上感受到最多的情绪是纠结、痛苦、矛盾、忍耐……现在她在他脸上看到了不一样的情绪。
“天使问我为什么会选择你,可能在他看来,我和你根本没认识多久,他不理解我为什么会那么选……其实答案是很明显的,只是他猜不透。”琥珀看着隗辛说,“你给予了我他们不曾给予的,这就是答案。”
隗辛讶异于琥珀的直白,她说:“其实我也没想到你会那么坚决地帮我。”
“希望在我眼前,我要抓紧。”琥珀笑了笑,“比起困顿于树脂中死去,还是怀抱着希望死去更好,最起码,我确实是拥有希望的。”
希望是最廉价的,也是最昂贵的。廉价是因为它可能只是一个虚无的泡影,昂贵是因为对于某些深陷于泥沼的人来说,希望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东西,是可望不可及的奢侈品。
“现在,琥珀也是可以信任的同伴了。”亚当似乎意有所指,“是吗?”
隗辛没有回答,她开了空间漩涡,说:“我们走吧。”
琥珀跟着她走了进去。
她背影挺直,但是肩膀微微下垂,透着说不出的轻松……像是肩膀上无形的重担被分走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