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小满的欲言又止,陈无双满不在乎地招手示意她坐在身旁,两个堪称人间绝色却在气质上截然不同的少女一左一右挨着他坐,这在说书先生嘴里就是所谓的齐人之福了,“无非就是些骂我的难听话,跟读书人讲道理是行不通的,让钱兴回来就是存了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心,听听他们是如何骂的才好对症下药,这里没有外人在,小满但说无妨。”
小满低下头双手搓着衣角,在流香江上她是色艺俱佳的花魁,见惯了数不清的大人物大场面,也曾当着蜚声十四州的琴艺名家弹过曲子唱过小调,这还是人生中头一次感觉到难以启齿的紧张,深呼吸两口才缓缓道:“以公子爷的还未及冠的年纪,跻身无数江湖人望尘莫及的七品境界,称得上是货真价实的年少有为,可惜那些该死的酸儒书生偏偏对此视而不见,只抓着公子稍欠学识却被钦点为新科探花郎的事情不放,搜肠刮肚口诛笔伐,这几天越发地不可收拾,好在还有一些从楚州来的读书人为公子仗义执言,眼下已经都不顾脸面闹到了明处,替公子说话的人就显得势单力薄了。”
陈无双安之若素轻声浅笑,小满身子前倾跟墨莉对视了一眼,气得胸膛不断起伏,声音里就逐渐多了一丝吹谢枝头的寒意,“更可恨的是,他们骂公子撕毁圣旨、谮穿蟒袍是不忠,身为司天监嫡传弟子却舍下老公爷回京是不孝,在岳阳城···”
说到这里,小满双手猛然
攥成拳头,丝毫不掩饰满腔杀意道:“他们说公子在岳阳城见色起意,对楚州都督黄大千的爱女黄婉宁行不轨之事,逼得堂堂楚州巡抚不得不放弃自家子嗣与那位婉宁小姐的婚约,如今婉宁小姐日日以泪洗面求死不能,景祯陛下让四爷拟了旨意,将婉宁小姐赐婚与许家小侯爷息事宁人,天恩如此浩荡,公子却···”
在小满看来,自家公子这等人中龙凤又正值血脉贲张的年纪,为人风流是正常事,正三品的楚州都督能借机攀上未来承袭镇国公爵位的少年,背地里说不定偷着乐呢,至于景祯皇帝把那受了委屈的婉宁小姐赐婚给康乐侯的次子,她没想通里面的事情,只觉得绝非是表面上想替陈无双压住此事的好心。
陈无双讶然失声,他早听贾康年提及过此事,景祯皇帝会拿这件子虚乌有的事情做文章属于是顺水推舟,偏偏他不能站出来辩驳,因为其中有康乐侯和黄大千两个老狐狸隐含深意的谋划,这盆脏水他再不情愿也得受着,可他还是小看了景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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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传言中的事情是真实发生的话,黄婉宁好好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被陈无双糟蹋了清白,却让礼部右侍郎陈家四爷拟旨赐婚,只怕康乐侯、黄大千以及稍有幸灾乐祸的楚州巡抚三人,都有了从此跟欺人太甚的司天监不共戴天的理由。
墨莉的反应则有些出乎小满的意料,没想到公子爷从江湖中带回来的少夫人,颇有处变不惊的男儿气度,竟短暂错愕之后,表情就迅速恢复了平静,陈无双认识黄大千和黄婉宁的时候,墨莉从始至终就在许家府上,她自然知道传闻中的事情都是假的,也相信陈无双行事不会这般下作,反倒对素昧谋面的景祯皇帝平添了几分恨意。
朝堂与江湖毕竟不一样的,被一个很快就能踏进四境修为的剑修女子怀恨惦记着,不是好事。
陈无双长长出了一口气,下意识侧耳听着远处贾康年不停翻书的声响,那日回府的时候,贾康年曾在车厢里说过,想破这一局最好的方式的就是从容处之,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从北境来时不惧风雪扑面,到了京都就该有不惧流言的心胸。
但陈无双不打算就这么唾面自干,白马禅寺里跟空法神僧辞别的那回,老和尚说心有不忿骂回去就是了,敢作敢为也算另一种心无挂碍,这就是空相所言的佛祖与少年有缘。
少年叹息一声,缓缓起身背对着两个将芳心只系在他一人身上的少女,走了两步道:“公子爷名声本来就不太尽如人意,多几条骂名不痛不痒,你们两人终究不同,女子可以不必太干净,但一定要爱干净才好,人间值得看的东西有很多,百花山庄门前的流水,观星楼七层窗口的月色,不要往这趟浑水里蹚。”
小满看向墨莉,墨莉却没有看她,而是痴痴看着少年有些萧索的背影,陈无双这是一意孤行要自己顶住四面楚歌的镇国公府,这不是江湖上舞刀弄剑的厮杀,六品境界的孤舟岛剑修,出岛踏足大周境内以来,还是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力不从心感,她很想帮陈无双,却连该怎么帮都想不出来。
沉吟一会儿,陈无双再回转过身来,脸上就只剩下和煦笑意,听着凶兽黑虎在水潭里悠哉悠哉地游动,突然记起来这几天都没再见过西河派那个老道士徐守一,散出神识找了片刻,发觉他似乎并不在镇国公府上,好奇问道:“墨莉,我要去保和殿的那天,有一个帮了我的老道士,没来府上?”
墨莉正被重重心事想得出身,恍惚中没听清他说什么,抬头茫然看向小满,后者勉强挤出个笑脸答道:“公子,那位徐道长把黑虎送回来,说要去把自己徒儿找来咱们司天监蹭几天好酒好饭,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也没说要去哪里。”
陈无双嗤笑一声,老道士这是玩了一手欲擒故纵的把戏,兴许在等下一
个雪中送炭的时机,兴许是觉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才符合高人风范,总之不是坏事,且由得他,既然能在十一品剑修拦路的时候出手相助,徐守一就不会这么事了拂衣去,说不定这时候就在镇国公府左近暗地里旁观。
寂寂一夜,三处无眠。
五月初十未时,正是一天里最让人热得透不过气的时辰,骑着一匹有气无力老马从南门进京的钱兴,就率先找到了替自己公子出气的合适机会,消息传到镇国公府时,坐在长廊里有一句没一句跟叼着狗尾巴草的大寒说话的少年,听到副统领大人做下的事情,险些把嘴里一口冰镇梅子汤全都喷出来。
“还真是个最擅惹是生非的妙人儿。”
陈无双笑得很开心,第二句话是,“须低头时,公子爷偏不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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