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些,少年猛地抬起头,咬牙切齿道:“我回京,就是要去保和殿百官面前,问一问员外郎所效忠的景祯皇帝,司天监上下尽心报国,换来的就是皇家种种居心不良的算计?萧前辈,你是读书人,经世治国的圣贤书中,可有哪一本哪一页上写着这种道理了?兔死狗烹情有可原,眼下兔子还没死,就急着要对司天监下手,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
萧静岚一时哑口无言,突然警觉地抬头看向窗外,放出神识隔绝动静的是他,陈无双并没有察觉到异常,他却感知到有人同样以神识试探着碰触了一下,窗外清静岸边,有个双手拢在袖子里的人正站在树下的阴影里,萧静岚显然认出了那人是谁,低声嘀咕道:“怎么会是他?”
陈无双眉头微蹙,员外郎随即撤回神识,树下那人飘然从窗口处一跃而入,落地无声形同鬼魅。
没了隔绝外界声响的屏障,楼下大寒跟船东以及一众女子的欢笑声依稀可闻,实在让陈无双有些始料未及的不速之客,朝二人微微躬身,而后径自走到少年与员外郎之间空着的一张矮桌前坐下,笑道:“夜色沉沉,咱家叨扰无双公子与员外郎,厚颜不请自来,讨一杯玉庭春。”
楼下的大寒显然毫无所觉。
若有所思的萧静岚再度散出神识,心下暗自
思量,光他自己邀请陈无双喝酒,还能在陛下面前解释过去,若是让有心人看见船上还有一位内廷首领,景祯皇帝必然要起疑心,伴君如伴虎,三人恐怕都会有麻烦缠身,打定主意要来京都闹事的陈无双倒还无所谓,到时候处境最艰难的可想而知就是圣眷最浓的员外郎。
因此不光要隔绝声音,萧静岚双手一合,以隔空御物的法门将所有窗子都掩上。
陈无双诧异过后,揶揄笑道:“先前还不知道平公公与我是同道中人呐,竟也有上花船喝酒消遣的兴致,啧啧,喝酒嘛,人多了热闹,楼下还有不少俊俏姑娘,尤其是这条船的船东,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叫来陪着唱个曲儿如何?”
太监上花船,陈无双委实是头一回见,很好奇身上缺了个要紧物件,见着善于撩拨男人心事的姑娘们会不会有看得见吃不着的恼怒,但平公公脸上一丝异常神情都没有,摆手笑道:“咱家活到这把岁数,能有口好酒喝就成了,比不得无双公子这种风流少年,有心无力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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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无双素来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见老太监如此逆来顺受,也就没了再出言不敬聊作调侃的胡闹兴致,反倒对平公公生出些敬重之情来,也算是感激今日早晨他没有趁人
之危出手,起身提着酒坛亲自给老太监斟了杯酒,平公公的手一直彬彬有礼地虚扶在杯侧,以示感激。
三人举杯喝了一口酒,不等陈无双再伸手,老太监就自己斟满酒杯,笑吟吟看向萧静岚。
“平公公此来···”陈无双坐回远处,故意把话说了一半,等着对方自己接下去。
老太监眯着眼睛,手掌轻轻拍打着膝盖,似乎极为享受在江上喝酒的滋味,缓缓道:“咱家跟陈家老公爷有交情,不忍心看着无双公子行差踏错,总想着找个机会提醒一两句。咱家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就直言问一问,公子可是铁了心要承袭镇国公的爵位?”
陈无双默然片刻,摇头道:“平公公既然提到我师伯,无双不敢相瞒,镇国公的爵位于我无用,由我四师叔陈季淳来承袭更为合适,但观星楼主的位子,无双决计不会听凭陛下摆布,周天星盘只能在我手里,谁想抢,就别怪公子爷翻脸不认人。”
老太监的情绪没有太大波动,低头从袖子里抽出一条干净手帕擦了擦嘴角,淡然道:“镇国公府上,有越秀剑阁八品剑修裴锦绣,加上陈家三爷跟无双公子,四境高手共有三位。东海孤舟岛与公子两情相悦的墨莉姑娘是三境六品,离踏足四境还差半步,二十四剑侍中的大寒也是三境,黄莺儿本身修为还要差了不少,那位老管家至多能算五品修为,苏昆仑的黑虎就成了最大倚仗。”
陈无双霍然起身,冷声道:“平公公,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老太监轻声一笑,将第二杯酒端起来喝尽,缓缓起身道:“咱家是想告诉公子,陛下这边,光摆在明面上随时听命的五境修士,就有同为十一品境界的太医令和员外郎,咱家自信能拖住那头黑虎两炷香时间不败,况且,深宫深宫,皇家宫苑自古以来就是深不见底的地方,宫里还有没有隐藏在暗中的高人修士,咱家也说不好。公子想清楚,宫中有天子亲军近万,京都城外东南西北各处,还有五千虎啸营、五千龙吟营、五千凤翔营、五千玄武营。”
少年背着手踱步走到一扇窗前,推开窗户深吸一口气,“平公公是在威胁我?”
老太监摇头否认,意味深长道:“咱家与老公爷有交情,太医令与仲平先生有交情,员外郎也算跟公子有动过手、饮过酒的交情,可我等三人终究是陛下的臣子,没有公子那等抗旨不尊的胆气,如果陛下真降旨,我等恐怕再不情愿也只能奉旨出手。咱家是想劝公子一句,看在陈家一千三百余年尽忠大周朝廷的份上,公子不如退一步吧。”
陈无双呵呵冷笑,转头问道:“烦请陈公公指一条明路,这一步,公子爷要退到哪里去?”
老太监斟满第三杯酒,双眼微闭道:“退出京都,哪里都能去得。”
“我若是不肯退呢?”
老太金仰头喝下杯中酒,起身道:“咱家言尽于此,公子好自为之。”
然后侧身朝向萧静岚,似笑非笑道:“员外郎,天色已晚,莫要让府上尊夫人担心记挂,不如与咱家结伴告辞。”
萧静岚叹了口气,抓起佩剑朝陈无双投去一个复杂眼神,无声无息鸿飞杳杳。
老太监看着窗前面容冷峻的少年,温声道:“员外郎欠下公子一池锦鲤,咱家想来想去,只好欠下公子三杯玉庭春,大小算是个人情吧,现在陛下有意疏远咱家,只怕不一定能有还你这个人情的机会。咱家能做的实在不多,只要公子没有弑君或者伤及天家贵胄性命的心思,咱家会尽力保住公子性命,还是那句话,好自为之。”
偌大的二楼上,只剩下脱去外衫的少年一个人孤单站着。
良久,听见一楼舱房里大寒卖力的喘息声,陈无双没好气踹翻一张矮桌,萧静岚买不起的玉庭春酒坛摔在地上,酒水很快就流得到处都是,“王八蛋,他倒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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