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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第四二幕

偷渡的那段经历简直不堪回首,他不仅晕船很严重,没处理好的伤口又开始发炎,刚上船的第三天就开始发烧。

他勉强撑了一周,最后还是陷入深度昏迷,等他醒来后,他人已经在港城的医院。

是秦洋在海关例常巡逻时,发现周济慈呆的那艘船有运输违规货物的行为,也顺势发现里面奄奄一息的周济慈。

他总算是被救了下来,捡回一条命。

躺在医院时,周济慈望着洁白的天花板,一瞬间有些恍惚,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活下来了。

时隔十多年,他再一次回到自己的故乡,却是以这种狼狈的姿态,真是难堪。

或许是因为药物没有完全排出身体,又或许是身体自动的保护机制,渐渐地,他的记忆开始变得混乱,那个金发男孩的脸就像磁盘上快要消磁的画面,连同那间破败的小阁楼,在他的脑海里崩坏开裂,最后变成一块块不能拼凑的碎片。

记不清也好,他没有执着于失去的记忆。不执着是对的,当上帝注定要让他出演戏台上的悲情角色,他除了接受又能做什么呢。

“爸爸,我终于回家了。”周济慈轻声说道。

他躺在病床上,缓缓地闭上眼,耳边是港城初春的细雨声,和记忆中的一样。

……

往事在他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他记起很多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

美好的,痛苦的……但他终于真切地明白,自己对于希尔德来说,是人偶,是跌落谷底时的自救,但唯独不是爱情。

粗俗一点来说,他们两人都互相把对方当做白月光,但实际两人的地位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他何尝真正地理解过希尔德,他对希尔德的回忆还停留在那间小小的阁楼,是那个躺在床上病殃殃的金发小男孩,殊不知他早已成长为自己完全陌生的男人,那份阳光和深情不过是假面而已。

而希尔德也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自己,更没有把自己纳入他的真实世界的想法。

这份感情真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脑海中一片白光闪过,像是黑暗中射入一束亮光,那些血肉模糊的记忆一瞬间远去,意识逐渐清明。

周济慈慢慢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四方罗马式的立柱,天鹅绒的窗帘上绣有金玫瑰的图案,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窗外的天边燃烧着玫瑰色的云。

这是希尔德曾经关住他的那个房间。

兜兜转转,他终究还是回到这里。

他努力保持平静,起身观察身边的环境,希尔德并不在这里,屋里也没有看守的保镖,房间里除了自己,还有一个老人,两个身穿黑色西装的壮汉。

老人端坐在豪华扶手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封面上饰有涂金玫瑰的书,面前是一张小椴木桌,上面的白瓷茶盏咕咚咕咚地烧着热气,杯中的红茶浓稠得像是颈动脉中喷出的血。

他看上去倒像个彬彬有礼的老绅士,一身黑色正装,银灰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食指上锁着一枚银色戒指,戒面上是一只狮鹫图腾。

他是谁?

“你终于醒了,公主。”

老人好整以暇地放下书。

见周济慈眼神迷茫,老人自我介绍道:“我是希尔德的父亲,你可以叫我罗伊德。”

他上下打量一番床上的男人,慈祥地微笑道:“真是个漂亮孩子,难怪我儿子对你念念不忘,放不开手,如果你是女人,说不定我也会心动。”

罗伊德可能是以为周济慈不懂德语,于是用极其别扭的中文和他对话。

说到这里,他和身边的亲信用德语搭话道:“你说他和我儿子谁在上谁在下?不会是我儿子吧?唔,我以前在赌场经常看到他这样来自亚洲的漂亮小男孩,他们的屁股真是好评如潮,你觉得他怎么样?”

显然,罗伊德完全没把周济慈放在眼里,甚至以为他不懂德语,和亲信当面开他的黄色玩笑。

周济慈的神经下意识地绷紧,希尔德以前极少跟他提起自己的父亲,即使是偶尔提起,神情中也是掩藏不住的厌恶。

希尔德谈及父亲的语气极其冷漠:“你说那个老不死的?迟早有一天,我会取代他,他害怕我,但又不得不依仗我。”

一个连妻子和儿子的性命都不在意的男人,不能被他彬彬有礼的外表蒙蔽过去,而他的言语中更是显露出,这其实是个老淫棍的事实。

面对这种难堪的黄色玩笑,周济慈也没生气,径直道:“罗伊德先生,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罗伊德故作抱怨道:“这么冷淡吗?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我可是费老大的劲儿才能见到你。”

“我当然是来做好事,我儿子对你做出这种事,我这个做家长的真是过意不去,这不就来偷偷放你离开吗?放心,我儿子被我调去柏林开会,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

罗伊德笑眯眯道:“趁我儿子不在,你赶快离开这里吧,要是我儿子回来,你可就走不了了。”

说罢,他做出友好的手势,示意周济慈可以自行离开。

可即使他表现的非常友善,周济慈依旧不敢轻易相信他。

见周济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罗伊德托着下巴,像是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叹气道:“不舍得离开吗?这样的话,等希尔德回来,你就得一辈子做他的人偶。他真是个可怕的孩子,连我这个做父亲的都有被他吓到,原来医生真的没诊断错,他果然从小就是个小恶魔。”

“小恶魔?”

周济慈显然对这个说法感到奇怪,因为他也是很小就遇到希尔德,在他看来,那个病恹恹的金发男孩虽然脾气有些古怪,但远远称不上小恶魔。

父亲用这种语气和态度评价自己的孩子,总感觉很古怪。

“他没有告诉过你吗?”罗伊德故作惊讶地挑眉,进而眼神中流露出怜悯道:“也对,他怎么敢把自己的阴暗面暴露在你面前,不过,看在你被他整得那么惨的份上,我也不是不能告诉你。”

他的语气中带有施舍的味道,听得人很不舒服,但他还是用蹩脚的中文继续说:“希尔德从小就是个奇怪的孩子,虽然在很多方面都表现得很优秀,但却意外地没什么同理心。他六岁时,我们带他去进行综合测评,他的智力确实呈现出很不错的水平,但有一项却引起了医生的注意。”

“医生说他的大脑组织结构和很多残忍的杀人犯很像,而他对我的态度也异常粗鲁,除了对他妈妈以外,他一直都表现得过分偏激。”

说到这里,罗伊德无奈地摊手:“我承认我是因为这个对他有些偏见,但这怎么能怪我呢?自己的孩子疑似有人格障碍,换做是谁也会担心吧。”

周济慈想起当初在英国养病的希尔德,皱眉:“所以,就因为一次的测评,还只是疑似病症,你就决定放弃自己的儿子,把他流放到英国,让他自身自灭吗?”

联想到希尔德的家族背景,他大致能猜到希尔德从小生活在怎样的家庭氛围中,心里突然有种很涩的感觉。

罗伊德觉得这样的话有点不中听,但还是为自己耐心辩解道:“这样说就无情了些,他母亲死的时候我还很年轻,当然会再娶,迎娶他的继母后难免有忽视他的地方,但要说刻意,我还不至于那么无情。”

狡辩。

周济慈在心里默默道。

在孩子这一方面,男人和女人的感受终究是不一样的,身体分泌的激素会“迫使”母亲去爱自己的孩子。

就像周家小姐,她那样骄纵任性的大小姐,也会因为不想儿子认贼作父而强硬起来。

但即使是傅庭雪,他也会做亲子鉴定,希望确认周济慈是他的亲生儿子,这或许还能抵消他心中的怨恨。而当他得知周济慈不是自己的孩子时,虐待和怨恨便变本加厉。

罗伊德叹气道:“所以,我也很头疼,希尔德这孩子是很优秀,但和弟弟妹妹总是不亲厚,如果我把位置传给他,万一他对弟弟妹妹动手怎么办?我还是希望孩子们都能友好生活在一起,你是中国人,应该更能理解我对吗?”

周济慈闭上眼,他突然想起希腊神话中的预言,每当神害怕预言发生时,他们都会拼命地阻止预言发生时,可这却无形中促使预言的发生。

就像罗伊德,他恐惧自己的孩子会成为取代他地位的怪物,但在无形中,却一步步促使怪物的诞生。

既是如此,是不是真的患有人格障碍又有什么意义呢?

“意外和你说了那么多,那么,请便。”

说罢,罗伊德偏头,做出一副让周济慈自行离开的姿态。

看着表情伤心的周济慈,他对身边的亲信用德语说道:“真是只可爱的小白兔,我怎么就不能遇到那么爱我的女人呢?”

忽然,他像是想到什么,眯起眼上下打量一番周济慈,感慨道:“真是个漂亮的孩子,要不我也去找男人试试,我儿子那么迷恋他,要不我就用他试试。”

“唔,还是算了,我可不想希尔德更讨厌我。”

见周济慈不动,罗伊德又笑道:“难道你还真的爱上我儿子,所以离不开他吗?即便他给你用药,你都要留在他身边?”

周济慈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平静道:“没有,我只是想最后跟你说一句话。”

罗伊德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他显而易见的傲慢,即使能装出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态,但骨子里却难掩轻蔑的本质。

然后,周济慈面无表情道:“我是懂德语的,您刚才完全不用中文跟我对话。”

换言之,你刚才说我的坏话我全部都听见了。

罗伊德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那你不早说。”

周济慈轻声道:“您也没问过我。”

说罢,他转身离开,去拉卧房的门。

背后的罗伊德神色近乎扭曲,那张尚且英俊的脸被狰狞和怒火占据,进而又变得像冰一样冷,他从大衣里掏出手.枪,对准周济慈的后背。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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