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舒兰接到消息的时候,还在和司务长开会,整顿管控成本的问题。
外面却传来的动静。
“舒兰,舒兰,你家出事了,快回去。”声音带着几分急切。
姜舒兰手里的笔,也应声而落,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怎么了?”
“你们家老爷子出事了。”
这话一落,姜舒兰在也顾不得什么,直接从办公室往家里赶。
“通知周中锋了吗?”
“通知了,他应该比你先到。”
这话,让姜舒兰松了一口气,但是那口气,在看到家里一堆人,以及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周爷爷时。
那一颗心再次提了起来。
“还?还能救吗?”
姜舒兰声音有些艰涩,她下意识地走到了周中锋身边。
她能够明显感觉到周中锋在发抖。
“呼吸停止了。”
罗玉秋把听诊器从周爷爷身上取了下来,带着几分无奈,“节哀。”
这话一说,代表着什么,他们大家都知道。
周中锋的身体明显晃了下,姜舒兰下意识地扶着他,这才惊然发现,对方一年四季燥热的大手,在这一刻冰冷而颤抖。
“我没事。”
“是怎么出事的?”
他声音有些嘶哑。
李姨的眼泪刷刷刷止不住的往下掉,“老爷子出去练太极拳,我在家里收拾东西,就听到外面咚的一声。”
只是,等她跑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周中锋听到这话,骤然握紧了拳头,可以说,在他心里,爷爷奶奶的重量,甚至高过了父母。
反倒是,周奶奶十分冷静,她一边给周爷爷整理遗容,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人老了,都有这一天,无非是早晚问题,你们不用自责。”
语气却冷静,但是眼眶却跟着同时红了。
“当时我和老头子都说了,让他送我先走,没想到他命比我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让我这个老太婆还要给他穿衣打扮,真的是……你啊,一辈子总算是赢了一次。”
大家听到周奶奶的碎碎念。
都跟着沉默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周奶奶把周爷爷收拾利索了,这才朝着周中锋和姜舒兰道,“好了,送他去火化吧,到时候把骨灰送到首都就行。”
说完这话,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周爷爷,背影萧索地进了屋子。
接下来的火化,葬礼,周奶奶都没有参加。
直到第三天早上,不放心周奶奶的姜舒兰他们,让闹闹和安安这几天无论如何也要陪着对方。
闹闹和安安也大了,知道懂事了,几乎是走哪都是形影不离。
但是——
在看电视的时候,周奶奶指着电视上的节目,突然说道,“你们曾祖父最爱这个频道的戏曲。”
“让我也听下吧?”
这话一落,闹闹和安安两人面面相觑,但是到底是听话,随即,便停留在这个电视频道。
只是——
这一场戏终了。
对方都是安安静静的。
这让闹闹和安安有些不安,随即低声喊道,“曾祖母,你还想看哪个台?”
没人答应。
闹闹瞬间站了起来,从背后走到了老人身旁,抬手轻轻地拍了下对方的肩膀,“曾祖母?”
手还没拍到。
周奶奶的身体就跟着从椅子上滑落下去。
这屋内瞬间死寂一样。
闹闹有些慌乱,他忙去拉着周奶奶的手,“祖祖,你别吓闹闹啊??”
“你快醒醒,醒醒好不好?”
在闹闹和安安过去的人生里面,周爷爷和周奶奶一直在陪伴着他们。
在这一刻,两人都慌乱了起来。
可惜,不管怎么喊,对方都没有任何动静。
这让,他们两个都傻眼了,安安揉了一把脸,“我去喊爸爸。”
不知道过了多久。
周中锋和姜舒兰进来了,一看到半靠在椅子上的周奶奶,仿佛睡着了一样,他们这还有什么不知道呢。
老人走了。
随着,周爷爷一起走了。
周中锋声音悲呛地喊了一声,“奶奶!”
随即,通红了眼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三天前,他才送走了爷爷,三天后,再次要送走奶奶。
这对于周中锋来说,不太能接受,哪怕是知道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但是对于至亲之人来说,还是无法承受这个结果。
其实,他们都知道,周奶奶身子骨还好,只是周爷爷的离开,带走了周奶奶所有的精气神,也让她没了活下去的希望了。
这才会这般突然的离世。
不知道过了多久。
周中锋深吸一口气,“我爸妈,他们走哪里了?”
三天前,周爷爷离世,周中锋便给西北基地那边打了电话,周家父母也说了会尽快过来,但是三天都过去了。
还没有任何动静。
姜舒兰想到之前才收到的电话,她不禁有些黯然道,“当初一通知,爸妈就往这边赶了,我估计还在路上。”
周家父母不是普通人,哪怕是从西北离开也不容易,各项手续怕是不简单。
能回来一趟,都是费了泼天的功夫。
听到这话,周中锋沉默了片刻,他心绪极为复杂。
只是,足够成熟的思想,让他不会在生怨。
而是果断的做出了决定。
“夏天太热了,爷爷奶奶等不了太久,最多后天,也就是七号,如果他们不回来,我就直接送二老去火化回首都了。”
老人们等不住。
如果真见不到最后一面,那就见不到吧。
这世间之事,岂能两全?
姜舒兰顿了下,却知道周中锋说的事实,她叹了口气,“只能这样了。”
而此刻。
周义坤和唐敏华还在火车上,因为是夏季多暴雨,火车轨道上遇到了滑膜泥石流,一大段路被堵上了。
火车根本无法前行。
而此刻,周义坤,唐敏华,以及姜平安就被困在车上。
二十多岁的姜平安,既有青年的温润,又因为长期待在学术环境,还带着几分少年的清澈感。
他转动着手腕上的手表,低声道,“老师,我去找人打听下情况,实在是不行,我们弃车而去。”
他当时还未毕业,就被进入了首都研究所。
只是,首都研究所到底是纸上的试验,他们只能做出推断。
而真正能够适合他做物理实验的地方,还是西北,那漫天的黄沙和基地,被隐藏在无人之地,那里才是他们研究人员的归宿。
姜平安在考虑清楚一切后,便放弃了首都优越的工作生活,直接去了西北。
而他的天赋,在西北却是也大放异彩,不过短短两三年的时间,从一个普通的实习科研人员,成为独立带项目主的负责人。
甚至,三年时间,他带的项目组,已经能和周义坤他们这种老一辈科研人员,直接对接了。
西北基地有一句话。
姜平安不是人,他的脑袋是神。
在庞大的计算数据,推理试验,到了他那里,不过是脑袋瓜转转的功夫。
而对于大家其他人来说,却需要一个月,半年甚至更久的时间,都不一定能把一个数据做出来。
可是到了姜平安那里,甚至不需要一个晚上,也可能就一眼,几分钟的功夫,就能够解决大家的难题。
在基地有人流传,就照着姜平安这种天才下去,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坐到最上面的位置。
无他,他的这一双脑子,天生就是做学术的命。
所以,对于姜平安这个后辈,甚至还是在自家儿子家长大的后辈,对于周义坤和唐敏华来说,姜平安是自家孩子,也算是半个孙子了。
这会听到他这话,周义坤摸了一把憔悴的脸,点头,“成,你去看看,如果可以,我们尽快换个交通工具。”
实在是奔丧不等人。
姜平安很快就打听清楚了,车轨被毁,路线被毁,抢修的人这会也过不来,大家只能等着。
姜平安迅速了做了决定,“车子一时半会好不了,咱们已经到广省了,现在弃火车,换一种交通工具吧。”
周义坤和唐敏华眼睛都有些红,声音嘶哑道,“听你的。”
只是,从火车上下来,在重新找到交通方式去海岛,这谈何容易。
这其中艰辛,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终于,在七号的夜里,三人登上了上岛的小船,等下船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日头照在人身上,火辣辣的热度。
周义坤和唐敏华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想到父亲的离去,他们两人的脸色又变得沉重了几分。
姜平安看了看方向,“走吧,老师,我姑家,在那个方向。”
对于海岛,姜平安极为轻车熟路。
这是他长大的地方,承载着他整个童年和少年期的回忆。
周义坤和唐敏华点了点头,只是,心里却有些忐忑,越走越近的时候,心里也就越着急。
难过,害怕,愧疚,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们的双腿也像是灌铅了一样,难以抬动。
终于,到了家门口。
姜平安正要敲门,却被周义坤拉了下,他深吸一口气,已经花白的头发也跟着颤了下,“我自己来。”
儿子结婚,他们没来。
儿媳生子,他们没来。
孙子长大,他们没来。
如今,父亲的去世,他们终于来了,只是到底是不孝的,没能给老人养老送终。
这一刻。
唐敏华下意识地握着周义坤的手,“老周。”
两人双手交叠,一起握在门上,然后,咚咚咚,一声高过一声。
院子内。
周中锋看了看时间,眼里闪过说不出的失望,“不等了,去火化吧。”
这话还未落。
就听见外面的敲门声。
这一刻,周中锋愣了,姜舒兰愣了,李姨他们也愣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闹闹,他突然朝着门口跑去,“是不是爷爷奶奶来了?”
这两天家里气压极低,他们都知道曾祖祖没了,爸爸妈妈在等爷爷奶奶,但是却一直没等到。
随着,闹闹的这一声喊,大家都跟着回神。
姜舒兰下意识地拉着周中锋就往外跑,“在等等,应该是爸妈他们。”
下一瞬。
门被打开了。
门外,站着两位头发花白,身形单薄的老人,他们就那样立在门口,遥遥的望着院内。
院内,周中锋和姜舒兰迎面而来,两人都过了而立之年,周中锋身上有的是沉稳和内敛,而姜舒兰则是婉约雅致,身姿绰约,两人都是一身白色衣服。
那是披麻戴孝。
四目相对。
仿佛被摁下了暂停键。
直到,闹闹一阵公鸭嗓打破了,“你们是我爷爷奶奶吗?”
他们没见过对方。
甚至,连照片都没见过,或者说,更准确点来是,只见过对方年轻时候的照片。
可是,现在面前的两位老人好老哦,都是白头发。
这一阵声音,把周义坤和唐敏华的注意力转移了,他们下意识地看向闹闹,打量着对方面容片刻,随即声音颤抖,“你是闹闹?”
闹闹点了点头,“不要喊我闹闹了,我叫周啸静。”
十五岁的他,已经有了少年人的风采,眉目舒朗,面冠如玉,只是他声音还处于变声期,带着几分磁性。
这——
唐敏华下一瞬,就拉着闹闹的隔壁,上下打量着,像是看不够一样,泪水涟涟,“都这么大了啊,这么大了啊。”
两声,却带着不同的意义。
他们错过对方,实在是太多了。
都这么大了啊,他们却从来没参与过,照顾过,陪伴过。
闹闹由着对方拉着,抿着唇道,“那是我哥哥。”
“这是我爸妈。”
“你们是我爷爷奶奶?”
还确认了下。
这个问题,不用他们回答,周中锋和姜舒兰已经过来了。
周中锋眼眶有些红,“爸,妈。”
“爸妈。”
两口子一人喊了一声。
“嗳——”
“小锋,舒兰。”接着,像是奇怪,往后看了又看。
“你爷爷不在了,但是你奶奶怎么没出来?”
这,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姜舒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倒是周中锋语气平静道,“奶奶随着爷爷离开了。”
“你们要是在来晚一点,可能见不到对方最后一面。”
这话,虽然平静,但是多少带着个人色彩。
这——
周义坤身子踉跄了下,花白的头发也跟着颤动,“你是说?”
“你奶奶她,她也……”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周中锋嗯了一声,随即转身,“你们进来看吧。”
对于父母,可以不怨,但是到底是替老人鸣不平的。
不多会。
站在灵堂前面,周义坤和唐敏华都失声痛哭,仿佛这一路,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给流干一样。
“爹,娘,是儿子不孝。”
周义坤跪在地上磕头。
唐敏华也是。
屋内一片安静。
原本还想和姜平安说两句话的闹闹,也被吓了一跳,顿时安静了下去。
只是,身子却不自觉的往姜平安身边靠了靠。
在他们成长的过程中,姜平安就是带着他们长大的哥哥。
比起爷爷奶奶,他们更亲近的是姜平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哭声渐弱,周义坤朝着儿子周中锋道,“送老人去、火化吧。”
最后一程,他们来送。
周中锋嗯了一声。
在周义坤和唐敏华的陪伴下,完成了二老所有的葬礼,随即踏上回首都的路。
而,周义坤和唐敏华,却没有时间在停留了。
他们这次,就请了十天的假出来,路上耽误的太久了,西北基地那边还等着他们,大家都在争分夺秒,他们两人也不可能特殊化。
耽误了整个研发进度。
虽然,很艰难,但是周义坤还是开口了,“接下来,就就靠你了。”
他和妻子两人,是没时间去北上了。
周中锋不意外,只是,他到底是开口了,“你们,你们就不能停下来歇一歇吗?”
这么多年了,他们也不年轻了。
何苦呢。
周义坤沉默了片刻,他内心极为苦涩,“中锋,若是部队有召唤,你会不上战场吗?”
这——
当然不会了。
若有战,必召回。
这是每一位军人的使命,也是周中锋的责任。
他也沉默了。
“那——你们一路顺风。”
这一场停留,他们只待了三天。
是他们家,唯一团圆的时刻,若是说没有遗憾的话,那就是他们一家人终于在一起拍了一张全家福。
尽管,周爷爷和周奶奶的是遗像。
但是,却是唯一的一张全家福。
周义坤想说什么,却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倒是,唐敏华没那么多顾忌,她上去抱着周中锋,眼泪哗哗,“对不起。”
“小锋,是我们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你爷爷奶奶。”
“真的对不起。”
除了这个,他们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呢。
身为人子,他们没尽到人子的责任,身为父母,他们也没尽到父母的责任。
这是他们这辈子的亏欠。
他们可以拍着胸脯说,无愧于国家,但是他们却有愧于亲人。
周中锋僵硬了下,半晌,才说,“只要你们在那边一切平安就好。”
现在,他也不求别的了。
等唐敏华的情绪稳定后,去拉着姜舒兰说话的时候。
周中锋找到姜平安,给他递了一根烟,姜平安思忖片刻,还是接了过来,只是却没抽,拿在手里。
他不抽烟,但是他却不能拒绝长辈的好意。
“平安,往后我爸妈在西北,拜托你照顾下了。”
他们注定不可能陪着老人走最后一程,也不可能给老人养老送终。
不是他们不肯,也不是当子女的不孝,而是他们没办法,老人要在岗位上发光发热到最后一口气。
而身为外人,不能随意进去西北基地的他们,注定无法陪伴着孝顺着对方。
只能说,还好还好,当年养大了姜平安,像是一个轮回。
如今,姜平安去了西北,却在代替他和舒兰来尽孝。
姜平安点了点头,声音温润,“姑父,你放心的,他们是闹闹和安安的爷爷奶奶,也是我的。”
有了这话,周中锋拍了拍他肩膀,“好小子,长大了。”
姜平安忍不住笑了笑,一张温润带着少年气的脸,带着几分真诚,“没有姑父和姑姑,我也不会长大了。”
没有他养着自己,花大价钱培养自己,又千方百计找来名医给他看病,也不会有他的今天。
姜平安的今天,是姜舒兰和周中锋两人,一手举高的。
两人说这话,远处传来一阵高呼,“好啊,你姜铁蛋儿,你回来竟然不告诉我。”
雷云宝穿着歪歪扭扭的衣服,从那边跑掉了一只鞋子,胳膊上挂着一个白色的绷带,显然才从前线下来,还受伤不轻。
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他朝着姜平安奔跑而来。
姜平安看到雷云宝,也由衷地笑了,他稳稳的张开胳膊,和对方来了个拥抱。
“你不是去前线了吗?我就没让人通知你。”
长大的他们,都各自有了各自的事业,奔赴前程,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他们一起长大的情谊。
是发小,是兄弟,也是最好的朋友。
“这哪行啊,我就是半只脚塌进去棺材,我也要在争口气爬出来,见你一面啊。”
雷云宝忍不住一拳头砸在姜平安的身板上,“还是这么瘦,我一个人能摔倒你三个。”
姜平安笑了笑没说话。
雷云宝也不吭气了。
“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