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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兵戎相见10

江蕴站在城门楼上,任由雪花落在额心,眼睫,甚至是眼睛中。

隋小狗,我们终究是躲不过兵戎相见。

你会如何抉择。

会恨我么

雪花融化成水,从那双澄澈明润的乌眸里流出。

书上常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

江蕴时常怀疑,一个人的力量真的可以强大到撑起天地,撑起生民,撑起那浩瀚如海他穷极一生都无法学尽的绝学么。

幼时,他拿这个问题问太傅。

太傅说,旁人兴许不可以,但身为储君,殿下一定可以。

殿下不仅要做到这三条,还要做到最后一条“为万世开太平”。

那一刻,肩上的重担与责任,似乎能将心中所有的委屈与伶仃压下。在天地、百姓、江山、社稷、太平这些宏伟沉重的东西面前,他个人的喜怒哀乐,显得那般渺小,不值一提。

他庆幸,他是太子,就算与这尘世没有太多牵绊,还能为江山,为百姓而活。

可如果有一天,他的脊骨断裂,双肩塌下,再也撑不起江山和百姓呢。

当日午后,江蕴正在帐中议事,收到了隋衡送来的正式战帖。

帖上内容很简单∶两日后,隋军会正式攻打暮云关,让江蕴做好跪地求饶的准备。

当夜,江蕴再度坐到案后,挑起灯,在纸上写了一夜的东西,分装到不同的锦囊里。

次日一早,公孙羊照例来送药粥。

江蕴将之前写好的所有锦囊都整理到一只檀木箱中,交到公孙羊手...

里,道“先寄存在你那里,等决战之后,再交给范周。”

经历陈都一事,公孙羊警惕许多,立刻问∶ “殿下为何不自己送给范先生?”

江蕴便温和道“因这里面,有孤私赠给他的一些金子,若孤直接给,他恐怕不会收。”

公孙羊掂了掂那箱子,的确沉甸甸的,便信了。

江蕴又提笔写了另一封帖子,唤来守兵,道“帮孤送到隋军大营。”

隋衡正在议事,亲兵跑进来,呈上了江国太子送来的回复帖。

隋衡接过翻开,只看了一眼,便冷笑丢开。

徐桥忙问“江国太子写了什么”

隋衡∶ “他说, 让孤不要伤及稚子, 只要孤答应保那小崽子一命, 三日之后, 他愿亲自出城, 与孤决战,并且交还孤的小妾。”

事情果然如他猜测得一模一样。

一想到那个可恶的小情人此刻就在那伪君子身边,日日接受那伪君子的洗脑,还把他的东西,送给那伪君子的儿子耍弄,他便恨不得生啖那伪君子的肉。

徐桥等心腹则一愣,他以为这回只是殿下凭借一只机关鸟发疯,没料到,小郎君竟然真的落入了江国太子手中。

徐桥问“那殿下打算如何回复”

隋衡提笔,懒洋洋写下一个字,交给亲兵。

“告诉他,孤答应了。”

他不仅要生啖了那伪君子的肉,还要当众揭开他那张遮脸的遮羞布,让天下人看看,他究竟长成怎样一副惨绝人寰的丑模样。

也让那个可恶的小情人看清楚。

瞧他对那伪君子崇拜的样子,恐怕也未必见过那伪君子的真面目。

即墨清雨听说隋衡竟然没有放江国的小皇孙回去,再度来到中军大帐,痛骂隋衡,但这一次,隋衡没有理会。

凡事都有底线。

这个伪君子,已经快要把他的底线甚至他的脸面踩到泥地里去了。

他没把那小崽子直接掐死,那伪君子便该对他感恩戴德了。

“常言道,夺□□妾,犹若杀人父母。”

"是那伪君子不仁不义在先,孤只是以牙还牙而已,左相与其在这里浪费口舌指责孤,不如直接去暮云关下,问问那伪君子,他还有脸吗”

大大

两日后,隋军三十万铁骑倾巢而动。

全军上下皆枕戈待旦,天色未明,便向着十里外的暮云关出发。隋衡以樊七和另一猛将杨槊为先锋,陈麒、陆氏兄弟为军师,徐桥和另外五员猛将为左中右路统帅,兵分三路,直逼暮云关下。

小江诺和小郡王隋璋也被放在了一辆马车里,跟在大军之后。

早上看到隋衡,江诺冷冰冰看着这个人,并扑上去,狠狠往隋衡腿上咬了口,一边咬,眼睛里还嗷嗷汪汪含着泪。

隋衡自然不会理会这小崽子。

他面无表情说了句“今日就能见着你丑八怪爹了,高兴么”

江诺还想咬,被隋衡丢开。

整个暮云关的百姓都在那沉闷如滚雷的剧烈震荡中惊醒,或惺忪着睡眼,或搂着怀中稚儿,惊慌地推开窗户,探头往外望去,街上处处可闻小儿的啼哭声。

虽然早有准备,可望着那乌压压犹若黑云卷来,浩浩荡荡望不到尽头的凌烈骑兵,暮云关守兵亦不受控得感受到一股沉沉压力。

云怀腰间挎剑,身披战甲,和范周等谋士、将领一起站在城墙上。这亦是他们第一次正面面对隋军铁骑的威压。

他们皆无法预料,这道城墙能否抵挡住隋军的猛烈进攻,但都可以预料,今日必将是一场昏天暗地,血流成河,不死不休的血战。

...

今日依旧是个大雪天。

城下旌旗招展,风掣旗面,猎猎翻飞。

隋衡一袭寒铁颜色的战甲,腰间挎着那柄饮过无数鲜血的狼头刀,猿臂蜂腰,高踞马上,俊美明曜若朝阳,锋利的剑眉之下,是一双桀骜深邃的眸。

雪花无声落在他冷峻眉眼上,他眉眼比雪还冷上三分。

他两侧,分别是同样身披战甲的下属国国主公卿们和心腹将领谋士。

天幕一片暗沉,似乎也在为这场姗姗来迟的大战造势。

隋衡扬鞭,指着暮云关那两扇紧闭的城门,剑眉长挑,高声道“儿郎们听令,今日能取江蕴首级者,无论出身,无论品级,皆赏万金,封万户侯!”

那刀锋上泛着寒芒,并未沾血,空气中竟好似有淡淡的血腥味儿翻滚。

众人忽然想到,隋国太子这把饮血无数的宝刀,名字便是「断魂」,如今,那刀锋将要落到江国太子的头上,断江国的魂了。

隋军爆发出如雷呼声,撼天震地。

自北境一战后,青狼营封刀五年,如今狼魂与战魂同时在这支手握弯刀的铁血骑兵身上苏醒。

所有下属国的国主公卿也抑制不住地兴奋起来,尤其是姜国国主姜玉屏,两目堪称兴奋地仰起头,盯着落满浮雪的暮云关城门楼。陈麒策马立在徐桥旁边,握着缰绳的手,亦因激动而澎湃的心潮而渗出汗。

过了今日,他多年夙愿即可实现。

过了今日,他就终于能报仇雪恨,将那个伪君子狠狠踩在脚下。

他有足够理由相信,在三十万青狼营铁骑面前,即使暮云关坚固如铁桶,攻下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即墨清雨也身披战甲,骑在马上,身后跟着大弟子赵衍和几名墨骑。

“江南第一关。”

“无数少年游。”

他抬头,两目矍铄,望着这座昔日游学时有幸登临过的城门楼,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千。可惜,在这个乱世,人命尚如草芥,何况区区一座城楼。

正这时,城门楼上,忽响起一声铮然琴音。

眼下寒冬腊月,两军对峙,恶战将至,气氛肃杀,那琴音却轻快悦耳,仿佛草木卉卉,鸟鸣啾啾,万物复苏的春三月一般。

即墨清雨眼睛微微一亮,迫不及待往城门楼上搜寻而去,然而除了云怀等大将,并看不到弹琴之人。

“殿下,这恐怕是敌军阴谋诡计,故意扰乱我军心。”

一将领忍不住开口,被隋衡抬手止住。隋衡也抬起头,往城门楼上望去,眼神锐利笔直,飞雪再度无声落在他面上。

然而上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隋衡面无表情收回视线,让樊七、杨槊轮番去叫阵。

姜玉屏道“下臣听闻,江国太子特意向殿下回复了战帖,说要亲自开城门,与殿下决一死战,如今看来,是变成缩头乌龟,躲在里面不敢出来了。也是,便是去岁江上那一箭,殿下恐怕就已将他吓破胆了。”

当时姜玉屏就站在隋衡身侧,旁人也许没有看见,但他是亲眼看着,那一根破云惊风的玄铁箭如何没入江国太子手臂的。

隋衡没有说话,眼底浮着冰冷锐意,举起了手中刀。

这是进攻的信号。

城楼上琴音不知何时歇止了。

这时,忽闻一道沉闷悠长的吱呀声,暮云关巨大的城门竟自内缓缓开启。

正激烈叫阵的樊七、扬槊一惊,没料到真把城门叫开了,樊七立刻吩咐列阵放箭,就听一道玉落清泉般的声音从内传来。

“樊副将且慢。”

一道青色身影,从城门内缓缓走了出来。

上天彤云,雨雪雾雾。

年轻的公子...

玉带青衫,袍袖在风中飞扬,迎着漫天风雪,优雅走来时,犹如开在苍茫天地间的一朵莲花。

这世上,再无第二个人能及上他的风雅。

城门再度合上,巍峨城墙下,只剩下那道青色身影。

所有人都露出惊诧色,站在城门楼上的云怀和范周等江国将领更是大惊失色。

隋衡双眸狠狠一缩,眼神霎得一滞。

两年时光,倏忽而过。

“不许放箭。”

他下了令,冷着脸驱马上前,穿过寒风,穿过飞雪,死盯着那张无数次出现在他魂梦中的脸,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哑。

“是他让你出来,劝孤退兵”

隋衡眼底爆出狠戾色。

但他仍强忍着,伸出手,道∶“跟孤回去,好不好,孤可以原谅你一切过错。”

江蕴仰头,嘴角轻扬,望着日光下,那张俊美张扬的脸,一如多年前,在山崖底下,他仰头,望着他从木鸢上伸下来的那只手一般。

江蕴轻轻一笑。

“重新认识一下吧,隋小狗。”

“我姓江名蕴,字容与,生于江都,是江都人,最喜爱的是……梅花。”

隋衡一愣,所有神色都僵在面上。

江蕴从袖间摸出一粒白子,晶莹剔透的棋子,夹在白皙指间,在飞雪下,呈现出另一种奇异光泽。

“我答应殿下的事,一直都记得。”

“殿下答应我的事,可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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