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灯光骤亮, 舞池上方聚光灯的光线直直打在众人身上，就像给猎物加上标靶。

舞池活了过来。

原本漆黑的天花板上，一双双猩红的眼睛亮起, 低沉的呼吸声从他们喉头滚出, 从下往上看，能看见他们臃肿的身躯，密集地挨在一起，像是被寄生叶片上雪白的虫卵。

这群人有男有女, 身上打扮无不精致非常，昂贵的饰品手表在他们身上反射着珠光, 他们嘴巴大张，唇边勾勒起诡异狞笑, 隆起的腹部将漂亮的衣衫撑破, 甚至能看见怀胎十月般高耸腹部上人类头骨透出的痕迹。

路淮抬头迎接密密麻麻的视线，心中了然。

看来，这就是酒吧的客人——正在挽留他们呢。

随着舞池灯光照亮, 路淮直播间内也炸开了锅。

【我的天，这一大堆怪物是怎么回事？一个挨着一个, 肉都挤在一起……我的密集恐惧症要犯了】

【按照刚刚那个队友喊的, 是触发了什么任务吗？】

【这个架势真的有点副本关尾的感觉啊，不会真的那么巧碰上正确副本流程吧？】

【等等, 你们的意思是这个才是副本通关方式？所以真的又给大明星蒙对了？】

【可是二级限制都挂上了……】

【他好像就是随嘴一提吧, 真的那么巧合吗】

【我不敢相信】

【我不敢相信 1】

话虽那么说，但眼看着很可能通关, 不少观望中的观众心情越发犹豫。

路淮直播间里, 还挂着破产提醒。

众所周知, 主播积分清零时, 破产提醒只是“可能”挂出。

其中的有可能，则是经过系统的机械计算，得出主播前半段表现普通，并不能激起观众下注欲，被评为低价值主播才会触发。

一旦碰到热门高玩耗光积分，也不会触发破产提醒。

同样，系统也鼓励老玩家们伸出援手，在破产提醒状态的主播，朝他下注将会得到更高比例的反额积分。

不过投资失败者这种损己利人的事情……又有谁会做呢？

因此，前面即便玩家们讨论热烈，却始终没有任何人投资哪怕一个积分。

但现在，不一样了。

破产提醒在主播兜里积分重新回到500以上时就会取消，眼看着路淮很可能就要通关，这个积分他们再不吃，就很可能会被其他主播抢占先机。

直播间屏幕上，终于有人主动下了第一注。

路淮奖池里的数额迅速上涨，破产提醒在几秒钟内被迅速消除，直播间的历史下注额攀升到2000积分。

在第一次直播的新人里，这个下注数量已经颇为可观。

有了下注加成，路淮的直播间在新人主播排位里不断前进，爬到了实时第十，正好踩中新人推荐的尾巴。

备注都是从观众高频弹幕中自动抽取，固定时间刷新，再打在直播右上角的备注里，以吸引观众注意。

于是，每个在光板前点进直播主页的玩家，都能看见新人榜单上，一行备注【高智商

新人】、【力量等级D 必看】、【暴力狂徒】中混进了一个画风诡异的直播间。

【我不敢相信】。

格外引人注目。

直播间里很快涌入不少新观众，开屏就看到满天花板爬行的怪物，和路淮被裹在紧身小马甲下一闪而过的细腰，被恐惧笼罩得连眼睫都在不安颤抖的脸。

和周围环境相比，反而像只误入狼群的小兔。

弹幕霎时间沉默了一瞬。

【主播怎么长得那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一个男团成员，我在进游戏之前是他们的粉丝。虚空之门终于人人平等，开到所有人头上来了】

【匿名玩家】下注了【300积分】

【这年头颜值玩家居然又火起来了吗？之前听说有几个专门抱大腿的神颜，赚够积分之后也逐渐转移路线了。】

【不得不说卖脸的确是最适合新手的路……等等，他系统记录里面还有破产提醒？颜值玩家最忌讳的就是在非关键时刻消耗积分，你们这都敢打赏的吗？】

像是映衬着他的话，弹幕上又飘过一个【匿名玩家】下注了【50积分】。

【游戏已经到后期，不会再发生太多变故了。第一个关卡就那么结束，居然觉得有些没意思】

【我看了一下回放，他好像不完全是颜值玩家，更像是能带着整个团队一起走狗屎运的……的颜值玩家】

【？？？】

【？？？？？】

*

游戏内，路淮仰起头，目光微颤。

他的确有被震惊到。

无数座肉山在头顶天花板堆积的画面，实在算不上美观。

——丑得震撼心灵。

路淮的手被握住，牧游回头看他，掌心在肌肤上传来微凉的冷意。

“别愣着，刚刚跟你们说的，千万也别忘了。”牧游语气冰冷，目光在路淮身上停顿。

他放缓了声音，像是嘱咐着什么一样说道：“……不要惹事。”

路淮一愣。

局面没让他的诧异持续多久，上面的肉山显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们。

那些衣冠楚楚的客人们喉头发出一声嘶叫，粘稠的口水溢出口腔，手中像是变魔术一样掏出几把大号刀叉。

光是一个叉子，就比路淮脑袋还大，叉尖锋锐，能够轻而易举地穿透玩家的身体。

【名字】：酒吧客人（已异化）

【备注】：客户就是上帝，不对么？身为实习服务生，怎么能拒绝客户的请求呢！

【能力】：熟练的分割牛排技术，欢迎牛以及其他大型动物尝试/强力嗅觉，能够轻易闻出猎物身上的味道/？？？

【攻击力】：B

【防御力】：E

【敏捷】：E

好高的攻击力。

通关的最后一层关卡，果然没有之前那么简单。

刀叉破风声响起，客人居然直接将那些沉重的刀叉朝舞池扔了下来，尖锐的刀尖直接刺进舞池，将走进来的一名金属厨师活活刺破胸膛，钉在地上。

【顾客是上帝】。

这些酒吧客人的优先级远比厨师要高。

几人拔腿就跑，在舞池中迅速穿梭，像是在玩某种躲避球游戏。

“你们跑不掉的。”身后，张经理的吼叫声不断传来，在空旷的舞池中回荡，像是无比笃定：“你们谁都别想逃！”

他一声令下，怪物猛地扑了上来。

金属厨师身上的黄铜色泽就像水银一样流动，从各个通道口涌出，路淮还瞥见了几个嘴巴被缝合的怪物，漆黑的针脚从他们嘴唇中穿过缝实，身上穿着的服饰和玩家相差无几。

应该就是A组之前在办公室触发的NPC，正式服务生。

楚阳焱反应得很快，迅速将周围物品堵在过道处，踹开偏门钻了进去，用铁管敲开另一边拧死的锁。

仓库门打开，路淮一脚踏入漆黑漫长的走道。

灯光仿佛在此刻瞬间黯淡，脚边踩上的瓷砖逐渐变得真实。

如果说副本内的美轮美奂的环境就像是一场梦，那么此刻路淮见到的，才像是真正的三无酒吧。

走道逼仄拥挤，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浓重酒气，墙角跟还能看见不少呕吐物，到处散落着被遗弃的纸张、物件，甚至还有断掉的高跟鞋。

黑暗的尽头，一个门框的图案幽幽亮起。

隔着几米距离，依稀能听见门外传来的车辆喇叭声，叫卖声，破碎的霓虹灯光沿着门缝透进来，在此刻显得从未有过地真实。

仿佛只要推开那扇门，就能从这个噩梦般的世界挣脱出来，回到原本的生活中去。

路淮忽地停下了脚步。

身后的追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销声匿迹，牧游和楚阳焱的身影从身边消失，路淮再度变成了一个人。

他跑了多久了？

按理来说，这点距离早就已经跑到了门边，欢天喜地的通关音效该响起才对。

路淮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敲着墙壁。

果然，又是鬼打墙。

一旦游戏被摸透，开荒的新鲜刺激感就会大大减半。

牧游的声音又浮上耳边，他难得地将同一句话说了两遍。

“这个副本最常用的手法就是环境，NPC的移动速度反而并不快。如果我们逃跑，很可能被幻境侵袭。”

“我的积分只够给每人一瓶中级幻境解除剂，它只能解除部分幻觉。一旦被拉入，记住，幻境并不像小世界，不能完全改变物件的位置。你只要闭上眼，保证自己位置不错，沿着前方一直走……”

“我们就能通关。”

他缓缓闭上眼睛，向前走了几步，而后无比坚定地扭过了头。

虽然他不擅长认路，但方才牧游画下的地图已经被印在了大脑中，连每根线的走向都一清二楚。

路淮迅速地找到了自己要前进的目标，按照陈羽小世界的回忆，在不断变化的走道中果断直走、右转，推开一旁碍事的桌椅。

怪物的呼吸声在他耳边不断响起，他闭着眼，精准地绕过小巷。

如果此时直播开着，就能看到路淮在幻境的墙壁中不断穿梭，脑袋直勾勾地撞上墙壁，进入房间的每一瞬都能恰好和怪物错开，始终没有露出一丝痕迹。

就像是能嗅到它们身上的气味一般。

路淮很清楚，他是一只无比典型的恶魔。

眼看着副本最后的秘密、百分之百通关的可能性就摆在眼前，他根本做不到就这样抽手离开，迷迷糊糊地打通关卡。

他渴望更深刻、更明显，能够印在他骨髓深处，每次回想起来都为之战栗的……

刺激。

*

听着耳边响起的怪物嘶吼声，殷兴眼前混乱的幻境一幕接一幕，他迅速喝下一瓶【高级幻境解除剂】，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藏到最低。

绿眼睛已经死了，因为绿眼睛背叛了他。

人类的求生本能到底还是战胜了对老玩家的恐惧，在工资下发的一瞬，他就将所有阳光币一口气兑成了货品，全部咽了下去。

等殷兴发现的时候，绿眼睛嘴巴已经夸张地鼓起，眼白充血，四肢不正常地结实肿大。

这个听话了半局游戏的玩家死死盯着他，眼中满是杀意，粗壮的手臂探出，直接扯下殷兴半块血肉。

殷兴只顾咬了一颗兑换的酒酿丸子，绿眼睛就再度逼近前来，眼看着就要抓向他的脑袋。

然后……

殷兴心跳加速，额上布满细汗。

他亲眼看见，从头至尾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的B组经理冲了进来，单手扼住绿眼睛的喉咙，就那么一口咬了上去。

血液溅了满墙。

在许多商品加成下，绿眼睛已经翻到至少B级的力量却像纸糊一样脆弱，他不断挣扎，却连挣脱压制都做不到。

殷兴当即逃了出去，听着厨房内哭嚎的声音逐渐缩减，直至彻底没有声息。

他很快意识到不对。

在此之前，张经理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即便是刚才，攻击的目标也只有绿眼睛一人。

从头至尾都没有看他一眼。

这个副本，绝对有问题。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他没能思考多久，很快就听到舞池那边传来的动静，所有NPC都在往那边赶，要集中围捕谁。

身为玩过几个副本的老玩家，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有人触怒了NPC。

而且是几乎触怒了整个副本的所有NPC！

这种情况，只有冒犯了副本核心条件才会引发。

他们想要逃出酒吧。

B组那群人是疯了吗？守则上命令禁止不得在工作时间离开，他们怎么敢去违背规则？

殷兴的直播间内，观众也注意到异样，弹幕在眼前一条条飞过。

自从解决边邵，他的人气值就刷刷地上升了一个层次，以往跟随边邵的老观众绝大部分都转移过来，点了关注。

这还是殷兴第一次见识到的庞大人气。

【大佬厉害啊，那些暗杀道具从哪来的？准备了很久吧】

【而且恰好进的还是玄学本，这个本有些怪物强度高得可怕，不然都

不一定能赢】

【结束这次副本后主播肯定会晋升了，钢铁军团攻略组的核心成员……那都是按照B级玩家水准在培养的啊】

【才玩七个副本的B级玩家？我看到一颗新星在冉冉升起】

【对面B组是不是发生什么了？我怎么感觉他们跟我们玩的不是一个副本】

【刚从大明星主播那里过来，现在他们都触发最终剧情了，池子下注下疯了。不信的话可以刷刷新人榜看看】

【卧槽，我去看了，居然是真的！现在直播间整个都关了，也看不到主播打到了什么程度，而且弹幕全都对我屏蔽，只能看到一两个表情，跟个鬼城一样】

【屏蔽的话基本是触发二级限制了……大明星真的要通了吗】

【没想到A组搞了半天只是在内耗啊，别人和和气气都要打通了。呵呵，主播到现在都没摸清副本走向吧？】

尽管涉及到其他玩家的弹幕被屏蔽了大半，但嘲讽的意味扑面而来，弹幕都是新增观众，根本没给殷兴留下任何情面。

殷兴脸色陡沉。

“通关？”他面朝直播间，毫不遮掩地发出一声嗤笑：“我倒要看看，B组谁能通关。”

【？？？】

【倒是先好好考虑自己吧。就算B组死绝，凭你现在掌握的信息你也通不了关】

【跟你在直播间里聊那么久，我的阳光酒吧连一级限制都没触发呢】

【等会儿，这队副本里面好像有很多个新人吧？如果是保护机制的话……】

【现在副本只剩两个老玩家和新人了，确实有机会】

【不是吧，主播要通关了吗？】

殷兴把弹幕收在眼底，看着陡然扭转的风向，颇为满意地笑了笑。

没错，“新人保护机制”。

虽然字面上的称呼是那么解释，但自从这个机制被摸透以后，已经毫无悬念地变成了砍向新人头上的刀。

游戏方真的在努力保护新人？

殷兴认为，这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他剩余的阳光币不多，就算杀不掉那个最难缠的，弄死两个新人回收一些阳光币，也是回报率极高的选择。

更别说，还有一个正送上门的。

殷兴沉下视线，被身份卡激活过的听力能让他清晰打听到远处的情况，乃至分清那个混杂在怪物嘶吼中的，几乎微不可查的脚步声。

根据人身高体型走路习惯不同，每人留下的脚印、脚步声都有细微的差异。

而不远处这个，就是B组新人路淮的脚步声。

如果一定要选个狙击名单，路淮一定是最早被列入的一个。

把其他可能性撇开不谈，即便路淮真的有幸运值，那绝对是副本里最不可靠的属性。

楚阳焱虽然是新人，看身材至少也有D级力量面板，在寻常副本里不算什么，但在能修复□□的阳光酒吧，毫无疑问是强力的对手。

系统的副本分配当真阴险到了极致。

至于牧游……

殷兴忽地皱紧了眉，手上变魔术样出现了一把小刀

，将其用力握住，而后悄然向前。

他很快就看到了那个小明星。

对方闭着眼，步伐缓慢地在走道中穿行着，明明身处最危险的副本，动作间依然悠闲得像是春游。

真就不怕死吗？

殷兴心底的嘲弄更重，刀子反握呈攻势，一缕【昏睡香气】在身周徘徊，眼看着就要没入路淮口鼻。

忽然，他对上了一双眼。

一双不知道何时望了过来，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底带着浓浓嘲弄的眼。

像是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捏住，他的手一滑，刀尖顿时从路淮的脖子滑到手臂，就那么用力刺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