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我这倔驴师弟竟然有一日,担起了另一个人的教化之责。师弟,你可知道冰融化了会有什么后果么?”
楚嗣音说着,脸上带了担忧。
“师姐杞人忧天了。”
“便当我是杞人忧天吧,师姐只是提醒你,前车之鉴犹...
在,莫要对扶璃生情。”楚嗣音想起什么,道,“阿璃实在是个讨人喜欢的性子,莫说你,便是我也喜欢。”
楚嗣音说完,便往沈朝云看去,却见他玉立在那,整个人如他腰间那柄银剑,冷锐锋利、一往无前。
沈朝云抬眸看向她,又说了一句:“师姐多虑了。”
“我与扶璃绝无可能。”
楚嗣音被他神色所摄,过了会转过头去:“我要出门一月,之后阿璃的课便由师弟你和其他人代劳吧。“说着,她似突然想起一事,提起,“之前我的提议你可还记得?”
“记得。”
楚嗣音看向他:“你记住,师弟,那提议对你来说永远有效。”
说完,她便走了。
沈朝云看着消失在半空的天青身影,耳边一道声音道:
[我老龙敢打赌,你这师姐绝对喜欢你!那什么提议…啧啧,臭小子,你这桃花运也未免太好了。]
[慎言。]
沈朝云话落,袖手回了太清峰。
太清峰学舍内,扶璃正支着下颔,没个正形地坐在几案旁,一只手无聊地拨弄着碧玉戒尺玩。
听到动静,她忙转头,一见来人,立马冲过来:“朝云师兄!”
声音带了点喜意。
沈朝云“唔”了声,绕过她:“上课。”
扶璃却是往旁边一步,恰好挡住沈朝云去路,沈朝云抬眸看她,扶璃将手中之物往前一递:“朝云师兄,你看!”
女子纤纤十指捏着一张染了桃花粉的白纸,因捏得紧,那指尖也透了一点粉。
沈朝云低头,看着被递到面前的白纸。
他长长的睫毛半敛住如墨玉般的眼睛,那眼睛落到纸上,纸上的字一个有旁人两个大,弯弯扭扭不算好看,却看得出写得极是认真。
“朝云师兄,见字如晤。
这是阿璃写给你的情信哦。
阿璃有个朋友,她叫小草,小草的小草,很没劲的名字对吧?小草是棵很有文化的草,她和我说过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阿璃明明不知道那句话的意思,却记得很牢。
小草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阿璃想,阿璃现在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了。
阿璃对师兄也是一样。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这是什么?”
沈朝云抬眸。
他目光落到扶璃身上,她今日打扮得与平时不同。
没再穿那统一的门派法袍,而是穿了一件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绿裙,那绿深深浅浅,如春日的湖水。
纤腰一束,裙摆被透窗而来的风吹得飘起,连着两边松松扎起的垂髻上的绿丝绦也一起扬起。
清新如二月湖,曼妙如杨柳枝。
此时这人一双黛眉微蹙,惊讶地看着手里的纸,又抬头看看他:“师兄竟然看不懂?“
“这是阿璃写给师兄的情信啊。”
说着,她便朝他一笑,露出一排编贝般的牙齿。
沈朝云面无表情:“不需。”
说着,抬步绕过扶璃,扶璃却追上来,直接将那纸往他怀里一塞:“不,师兄,这是我送你的情信,你若不要,便将它丢了。”
她腮帮子鼓鼓地道。
沈朝云低头看了眼因推搡而弄皱的情信,信步走上台阶,一拂袍摆,跻坐于长案后。
他拿起笔架上的狼毫笔,沾了沾墨,雪一般的袖摆垂下来,沈朝云一手扶袖,在扶璃的情信上一画……
扶璃定睛一看,他一画一个圈,一画一个圈。
那圈有一、二、三、四、五……
扶璃看着那情信上被画了一半圈的字,心...
中升起股不好的预感,却见沈朝云将笔丢回笔架,放下袖,道:“错字连篇,枉我教你这许久。”
扶璃:……
她扁了扁嘴,有点伤自尊,又有点悻悻。
像她这样能写情信的小草已经是天下第一草了,好不好。
连小草都不会写字呢。
沈朝云看她一眼,扶璃连忙捂住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说。
一股力拂过来,托着她和那张纸一起飞回了她自己的几案。
扶璃才坐定,就听头顶传来淡淡一声:“上课。”
之后扶璃不敢再作妖,一堂课就这么安安静静过去了。
“下课。”
沈朝云一拂桌面,将书册收回,起身要走,却被扶璃挡住。
“还有何事?”
沈朝云一双眉皱了起来。
扶璃狐疑地看着他:“朝云师兄,你今晚不会不回来吧?”
沈朝云未答。
扶璃只觉得仰着的脖子都要酸了,他的眼神还古井无波一般落在她脸上,生怕他反悔,她忙道:“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口钉,不能说话不算话!说话不算话的人没屁l眼——”
话还没完,脑袋就被给了个毛栗子。
扶璃忙捂住脑袋:“干嘛?”
沈朝云道:“哪里学来的这些混账话。”
扶璃其实不算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毕竟一颗小草是不存在那玩意的。
她在凡间时听几个人族大汉赌咒时说过,便以为这是句有分量的话,此时被沈朝云敲,还有点委屈。
沈朝云道:“我会回去的。”
扶璃这才高兴了,她“耶”了声,就蹦蹦跳跳地出门去,走到一半,又探个头进来:“朝云师兄,你不会骗我的,对吧?”
“不会。”
沈朝云道。
扶璃这才哼着歌走了。
是夜。
暮色笼罩大地。
沈朝云回房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廊下一盏宫灯亮着,屋舍里除了小童睡着后的呼吸声外,一点别的动静都没有。
他在廊下驻足。
东厢房的门却在“吱呀”一声后被推开,探出个睡眼惺忪的脑袋,一见他便立马一脸欣喜:“朝云师兄,我就知道,你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沈朝云嘴角微微翘起,旋即似想起什么,又抚平下来。
扶璃过来牵他,声音充满喜悦:“朝云师兄,外面风大,走啦走啦。”
她拉着沈朝云“蹬蹬蹬“回了房,沈朝云落座于圆几前,给自己倒了杯茶,决意和扶璃聊一聊他虽住回太清峰,也不会和她同住一屋的事实。
“扶璃。”
他唤。
扶璃却恍若未闻,在梳妆台前弓着身不知在找什么,过了会高兴地过来,又递了张纸过来。
沈朝云看着递到面前的纸,抬眸,对上一双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眼睛。
“朝云师兄。”她道,“我已经改了,你看,一个错别字都没有了。”
沈朝云拂开纸。
扶璃就又递过去,他目光落到她那张泛了一丝红如芙蓉娇艳的脸蛋,以及映着烛光的眼睛。
“扶璃。”
他道。
扶璃咬了咬唇:“朝云师兄,我写了很久的。”她抬起头,“还是说…朝云师兄更喜欢玉烟师姐的情信?”
“玉烟?”沈朝云眉微蹙,“那是何人?”
扶璃觉得,他是装的。
沈朝云这个人脑子那么好,揪她一揪一个准,怎么可能不记得玉烟师姐呢。
就算...
以扶璃觉得自己天下第一的性子,也觉得那玉烟师姐身上有股说不出来的气韵呢。
“就是给你递情信的漂亮姐姐啊,当然,她长得没我好看,但晴芳师姐说她比我吸引人,朝云师兄,你觉得那位玉烟师姐好看,还是我好看?”扶璃仰头问她。
沈朝云挪开视线,道了声:“肤浅。”
“怎么就肤浅了?”扶璃道,“好看的人多看一眼,都会长寿呢。就像朝云师兄,我天天对着你,心中欢喜。”
说完,她又看看沈朝云。
发现他没看自己,还侧着头呢。
扶璃不禁叹气:这样的话,如果是她听到,一定会开心一整天,偏偏这个人这么难哄。
想着,她又扯扯对方的袖子。
沈朝云转过头来:“何事?”
扶璃重新将信递过去:“朝云师兄,你还再看看我给你写的情书嘛。”
沈朝云这回没避开,低头看了眼,道:“错字已纠,但文笔稚嫩,文辞不通。”
扶璃哼了一声,嘴巴噘得老高,这下她又忘了要哄朝云师兄开心的事了,不忿道:“那朝云师兄你有本事来写一封文采斐然的情信我看看啊!”
说着,还去旁边拿了纸笔往桌上一拍。
沈朝云不动,她就拿起笔往他手里一塞:
“朝云师兄,你莫不是不会写吧?”
沈朝云走到长几前,从袖里乾坤取出一沓纸,蘸了墨,狼毫提起半天却未落。
豆大的墨滴落在白色宣纸上,晕出一个触目惊心的点。
扶璃打了个哈欠:“朝云师兄,你看,情信不好写吧…“
“奇怪,我怎这般困。”
说着,她又打了个哈欠,伏在圆几旁睡着了,睡着的同时,一根绿色的藤丝儿自她掌心探出,落到沈朝云的手腕,自己打了个圈,缠了上去。
沈朝云目光落到绕腕的藤丝,欲扯,却在快碰到时收了手。
他丢出一个蒲团,径自坐上蒲团,闭上眼打坐起来。
一阵风过,腕间的藤丝抖了抖。
沈朝云睁开眼睛。
那封情信被风吹落,飘到他膝边。
沈朝云目光落到最后那一行字上: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