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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好时节

凡间八荒之中,震洲是少有的“大一统”地界,整片大陆都处在同一家王朝的统治之下。

名为震洲,实为震国。

据说,震洲原本不止这一国,而是个诸侯割据、群雄争霸的局面。

震国之所以能一扫六合,盖因有一位忠心耿耿的股肱大将,雄韬伟略,挥斥八极,生生从血海中杀出了一片天下。

这位传说中的开国功臣,后来获封“镇国公”,荫庇子孙后代,到如今已传了七八代之多。

聂昭一行人下船的时候,正好遇上镇国公的车舆经过。

一眼望去,只见珠光灿烂、锦绣逶迤,十里长街都铺不下随行的车队。队列前头有人开路清场,一路走一路抛洒鲜花,不知薅秃了几亩桃花林;后头自带一个吹拉弹唱的民乐团,不开腔还好,一旦抄家伙演奏起来,当真是气势滔天,好生扰民。

“好家伙,排场还挺大。”

聂昭一边伸长脖子眺望,一边毫不客气地指指点点,“不过,他们怎么不吹唢呐?奏民乐不配唢呐,总觉得差点味道。”

哈士奇连连点头:“没错,就该用唢呐!我早就和阮仙君说过,让她不要光顾着吹箫,偶尔也该换种乐器。唢呐一响,保准让人闻风丧胆,不敢踏入我们太阴殿一步!”

“哈哈哈。”

萨摩耶面无表情地尬笑三声,“可不是吗。人家还没进门,就该被送走了。”

“对了,秦姑娘。”

聂昭回想起方才秦筝的自述,扭头瞥了她一眼,“你大哥不是在镇国公府上伴读吗?如何,要不要我帮你去探探口风,看他是否和你父母一条心,有没有可能帮你一把?”

秦筝面露难色:“大哥一向待我不薄。如今我悖逆不孝,弃家出走,只怕会让他为难。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打扰他。”

“不孝?”

聂昭善解人意地拍拍她肩膀,温声宽慰道,“听我的,让这吃人的孝道见鬼去吧。你父母不在乎你的想法,却要你在乎他们,岂不是门板上画了个鼻子,好大一张脸?他们也配谈孝啊,真是孝死人了。”

秦筝:“……”

——这就是传说中的聊天鬼才吗?

但她不得不承认,聂昭话糙理不糙,而且切中要害,听在耳中十分痛快。

就好像一阵毫无来由、蛮不讲理的龙卷风,摧枯拉朽地从她心底里刮过去,将其中淤积的污泥一扫而空。

吹散了那层蒙眼的浮尘,她才恍然意识到,原来这些日子里,她不仅愧疚、悲伤、自怨自怜,而且一直都是愤怒的。

原来她也会愤怒。

“……说的也是。”

秦筝垂眸沉思片刻,再次抬起脸时,已是神情坚定,目色一片清明。

“聂姑娘,劳烦你再陪我一阵,我要去南天书院报名。”

聂昭欣然一笑,双手抱拳,有模有样地向她行了个礼。

“乐意效劳。”

……

南天书院作为震洲万千学子的理想学府,又是皇家和仙界共同经营,环境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这座书院建在一片高地上,格局开阔,坐北朝南,典型的中式庭园模样。

一眼望去,只见繁花掩映,草木森森,一道玉带似的溪流从山脚下蜿蜒而过,将成片粉墙黛瓦的学舍环绕其间。

众考生就在书院门口排队报名,先找考官登记,报上姓名、年龄、籍贯等等,然后领取一张空白符纸。

聂昭远远望去,只见他们一个个神情庄重,好像紧握着身家性命一般,将符纸珍而重之地装入锦袋,贴身收藏。

秦筝也领了一张回来,向面带疑惑的聂昭解释道:“聂姑娘,此符名为‘辰星符’,是仙试中必不可少的一样物事。有了它,我便可以应考了。”

暮雪尘见聂昭犹有探询之意,下意识地开口道:“这是……”

“我知道,这就是仙试的‘考卷’!”

话音刚起,哈士奇立刻连珠炮似的抢答,“只要将自己的血滴一滴在符纸上,这张符就会认主。之后的考试,不管是笔试还是面试,考生的表现都会被符纸记录下来,然后统一送往仙界,由五位立场不同、全无私交的仙君评判。烛幽上神说过,这就是最公平的法子了。”

(难得想要在萌新面前尝试解说的)暮雪尘:“……”

话都被哈士奇说完了,他只能跟着点头:“很公平。”

上一代辰星殿上神,秉性不可谓不清正,思虑不可谓不周详。

令人痛心的是,建成一套制度——尤其是相对公平的制度——需要耗费无数心血,但若要将其毁于一旦,却只需要一个扶不上墙的傻×。

聂昭心想,待清玄上神落马以后,一定要往他腰子上多捅几刀,告慰前辈英灵。

这符纸确非凡品,秦筝轻轻刺破指尖,芝麻粒大小的血珠刚一滴上去,瞬间向四周洇开,将整张符纸都浸染成一片鲜红,乍一看竟有几分妖异。

这样一来,她便算是报上名了。

“好了,我们也该找个地方落脚……嗯?”

聂昭正要转身,忽然动作一顿,狐疑地转头向书院门口望去。

不知为何,方才那不经意的一错眼,她莫名觉得自己眼角余光瞥见的人——门口登记报名、发放符纸的考官,似乎也在抬头看她。

“……”

一切只发生在弹指间,短暂的四目相接之后,那考官迅速别过脸去,继续招呼面前下一位考生,好像从来没有将聂昭放在眼里。

“……罢了,就当是我疑神疑鬼吧。”

聂昭摇了摇头,重又转向秦筝笑道:“秦姑娘,咱们走吧。我头一回来都城,可得劳驾你带我好好逛逛。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你千万不要藏私,一定要与我分享啊。”

她心思细腻,本意是不想留下人情债,平白给秦筝增添负担。

没想到话音刚落,一直沉默不语的暮雪尘忽然上前一步,双唇紧抿,漆黑眼眸一瞬不瞬地盯住她,好像要在她脸上钻出个洞来。

聂昭抬头迎上他视线:“怎么了?”

“我……”

少年喉头起伏,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才从嗓子眼里硬梆梆地掏出三个字来,“我可以。”

聂昭:“……啊?”

“我可以,带你去。”

暮雪尘加快语速,听上去有些紧张,仿佛吐字跟不上心中转念,“酒楼,瓦肆,糕点铺,我都知道。你想去哪里,可以问我。”

“……”

哈士奇与萨摩耶对视一眼,恍然大悟一般,嘻嘻哈哈地笑出声来,“小妹,你就让他一回吧。”

聂昭犹自不解:“让?让什么?”

“让他带路啊。”

哈士奇比划着解说道,“阿尘头一回遇见新人,生怕自己派不上用场,教你信不过他,以后不肯找他帮忙。”

萨摩耶笑得像个老母亲:“他呀,在太阴殿做了好多年小弟,心心念念盼着做大哥呢。”

……不,他看着就不怎么像大哥啊,妈妈的好大儿还差不多。

说真的,连阿拉斯加都比他像。

聂昭差点没忍住笑,嘴角抽了又抽,好半晌才勉强堆出一脸正色,一本正经地向暮雪尘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好大……暮仙长了。”

暮雪尘紧绷的面容这才放松几分,眉头舒展,双眼隐隐有光彩闪烁,好像夜空中亮起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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