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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7 章 将军受辱(10)

10

这几日,天总是黑压压的。

眼看着像是要下雨的模样,却没有一滴雨。

如今,镇国公带着两千人马来援,所有士兵齐齐的玄色盔甲,倒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天兵天将。

祝青臣登上台阶,在殿前站定,微微抬手。

士兵们齐齐抱拳,随后自动分成两队,绕着皇帝寝殿,将寝殿团团围住。

所有士兵都在战场拼杀过,手里拿着武器,杀气腾腾,和三个人共享一件武器、许久未见血光的禁军完全不同。

祝青臣跨过门槛,镇国公和副将跟在他身边,靴子踩在地上,哐的一声响。

楚云扬眼睛一亮,马上拽着萧承安上前,要和他们站在一起:“老师!爹!”

镇国公瞧了他一眼,低声道:“你拽着康王殿下做什么?没大没小的。”

皇帝都被他们吓住了,瘫在床榻上,抓紧了身下的被褥。

徐意和江显险些跌坐在地上,但很快又调整好了,相互搀扶着,重新站起来。

两个人往后退了退,险些一屁股坐在皇帝脸上。

徐意站稳了,指着祝青臣:“英国公,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谋反不成?”

“还有你——”他指着镇国公,“你不在西北好好打仗,你跑回来干什么?你和祝青臣早就串通好了,昨夜刺杀陛下的山匪也是你们!”

他转过头,对随行大臣们道:“诸位,英国公与镇国公串通谋反,此事昭然若揭!诸君随我一同生擒反贼!”

徐意慷慨激昂,可是没有人理会他。

毕竟所有人都看见了,镇国公带着兵。

如今军队已经将整个寝宫团团围住,士兵们的影子还倒映在窗纸上,正直挺拔。

这可是在西北打过仗的军队,比禁军厉害了不知多少。

他们就是些小官,跟着过来敬香的,哪里想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因此,他们不单没有动作,还在祝青臣走上前的时候,自动退到两边,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甚至有人低声道:“英国公应该是有苦衷的吧?”

祝青臣简直要笑出声来。

徐意和江显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镇国公一声喷嚏给打断了。

镇国公的喷嚏像是雷响,轰隆一声,把两个人吓得一哆嗦。

镇国公抹了把脸,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问他们:“这两位大人像是有什么话要说,怎么不说了?”

徐意和江显哽了一下,连连摆手。

他们只敢动嘴皮子,鼓动旁人,若要他们真刀真枪地和镇国公打一场,他们怎么敢?

祝青臣走到皇帝面前,低头看了他一眼。

皇帝害怕地哀哀叫唤,但是又动弹不得。

他一动,牵动下身的伤口,又是一阵刻骨钻心的疼痛。

皇帝满脸都是汗,伸出手,想要去抓住徐意和江显的衣袖,却扑了个空

楚云扬已经把他们给赶走了,并且为祝青臣搬来了软垫。

楚云扬乖觉地把软垫放在正中,就挡在皇帝前面。

祝青臣却没坐,而是对萧承安道:“殿下坐吧。”

“我?”萧承安有些疑惑,“小公爷,我……”

祝青臣道:“殿下坐吧,如今寺院中唯一的皇亲国戚只有殿下,须得殿下主事。”

若是祝青臣坐上去,他就真的变成乱臣贼子了。

“好吧。”萧承安也没有多想什么,直接就坐下了。

他很信任小公爷,反正小公爷不会害他。

祝青臣拢着手,镇国公扶着刀,在他左右站好。

祝青臣淡淡道:“陛下神志不清,康王殿下为陛下亲弟,康王殿下主事,诸位没意见吧?”

朝臣们都颔首称“可”,徐意和江显对视一眼,觉着康王软弱,又没什么主意,于是也同意了。

祝青臣微微颔首,抬手道:“诸位都坐。”

门外士兵进来四个,将软垫分发一下。

楚云扬也在康王下首摆上垫子,祝青臣和镇国公分坐两边。

徐意与江显坐在最前面,四只眼睛紧紧地盯着祝青臣,

待所有人都落座,祝青臣又道:“请诸位安心,镇国公已稳住局势。京城那边,有卫老将军与陈老御史,京城一片安宁,诸位大人的家眷也都安好。”

众人都反应过来,想起自己尚且留守在京城的家眷,不由地脸色一白。

祝青臣继续道:“昨夜之事,我已查明。”

所有人屏住呼吸,不约而同地看向祝青臣。

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不可能有什么山匪。

但朝堂上的事情就是这样。

现在祝青臣手里有兵,手里还捏着他们的家眷,那他说的就是对的。

许多人已经打定主意,不论祝青臣说什么,都是对的。

就算祝青臣咬死了,刺客是山匪,他们也得点头称是。

可是下一秒,祝青臣清清朗朗的声音传入每个人耳中——

“行刺陛下之人,确实不是山匪。”

“是是是……”

什么?

所有人反应过来,都睁大了眼睛。

他这是承认了?

徐意和江显两个人最为激动:“他承认了!他自己承认了!来人呐,英国公镇国公意图谋反,快快拿下!康王殿下,快下令吧!”

楚云扬也有些震惊,老师不是跟他说好的,说是山匪吗?

怎么现在说不是?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马上抽出刀,护在老师和父亲面前。

老师这样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闲杂人等不许指手画脚!

祝青臣不慌不忙,端坐在位置上,回过头,看着皇帝。

皇帝是清醒的,祝青臣让太医用银针扎在他的脑袋上,维持着他的意识,让他听

得见殿中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

祝青臣定定地看着皇帝,怕他听不清,一字一顿道:“行刺之人,不是山匪,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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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百官震惊,就连楚云扬都不可思议地看着祝青臣。

皇帝猛地睁大了眼睛,忽然发起狂来,整个人在床榻上不停地蠕动,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又崩裂了。

他想掐住祝青臣的脖子、捂住祝青臣的嘴,让他不要再说下去。

他以为编造一个山匪的谎言,已经是祝青臣做的最离谱的事情了。

就算祝青臣扶持康王为帝,还不是要乖乖养着他,奉他为太上皇,送他颐养天年?

他没想到,祝青臣竟然敢把事情说出来。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一旦说出来,朝中上下,所有朝臣的声誉,包括他祝青臣自己,全部都毁了。

他怎么敢把事情说出来?!

皇帝目眦欲裂,死死地拽住被褥,几乎将柔软光滑的绸缎扯烂。

祝青臣转过头,看向寝殿旁边的柜子。

亲卫会意,快步上前,把柜子打开,敲了敲隔板,露出里面的暗门。

祝青臣介绍道:“此乃陛下寝殿中的暗门。这道暗门,通往寺院各处禅房。”

“陛下每年假借敬香之名,让寺院住持为他准备年轻男女,供他享乐。”

“昨天夜里,陛下如往常一般,前往禅房游玩,不想这次被抓来的公子刚烈非常,直接用匕首刺伤了陛下的……”

祝青臣欲言又止,看了一眼皇帝,皇帝又开始流血了。

“这……”

这种事情简直是匪夷所思。

在场众人都愣愣的,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

只有徐意和江显两个人变了脸色,明显是知道什么内情。

两个人想走,却又反应过来,自己坐在最前面,最是明显,而且镇国公的人都守在门外,门窗都关上了,现在想走也走不了。

祝青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知道,此事匪夷所思,诸位大人一时间难以相信。”

“我已派人将寺院所有和尚分开看管审讯,一刻钟之后,就会有和尚的供词呈上来。”

“另外,寺院后面,有一处水塘……”

祝青臣刚说出这句话,皇帝马上激动起来,差点就坐起来了。

祝青臣没有理会他,继续道:“陛下每次‘敬香’,那些被强掳来的年轻男女,都被沉到了寺院的水塘之中。我已命人将池水抽干,在其中,发现了许多白骨。”

祝青臣叹了口气,击了击掌,亲卫们马上抬着现打捞出来的骸骨,来到殿前。

皇帝此时虽然剧痛,但还是清醒着的。

他眼睁睁看着那堆白骨,还没来得及被分辨谁是谁,只是全部放在竹筐里,被抬了上来。

竹筐还滴滴答答地淌着水,在地上晕

() 染开一大片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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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爬向四周。

祝青臣只看了一眼,便红了眼眶,不忍心地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一开始看见那个水塘的时候,他只以为皇帝是在这边做那些事情。

他没想到,池水抽干,淤泥之中,竟是森森白骨。

皇帝竟然杀了这么多人。

就连久经沙场的镇国公也看不下去了。

祝青臣淡淡道:“这只是刚打捞上来的一部分白骨,还有许多沉在湖底。诸位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亲自去看看。”

忽然,“哐当”一声,皇帝整个人翻下床榻,朝那堆白骨爬去。

他用嘶哑的声音反驳:“不是朕……不是朕……祝青臣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白骨,想要污蔑朕!诸位爱卿、诸位爱卿……你们都说句话啊!你们就任由他这样污蔑朕?”

忽然,大殿之中,有人也“哐当”一声,跌坐在地。

一个小太监指着皇帝:“是他!是他!”

皇帝像一条死狗似的,趴在地上:“你敢胡说……不是朕……”

殿中一片沉默,只有皇帝的声音。

他只是重复着“不是朕”,没有人肯出来说话。

他们都在等,等祝青臣拿出更多的证据。

不多时,和尚们的审讯结果也出来了。

士兵们把口供呈上来,祝青臣看了一眼,便交给康王。

皇帝祈求的目光看向弟弟:“承安……”

你可是朕的亲弟弟啊!你总不能帮着旁人害自己的亲生哥哥吧?

萧承安看了看口供,想了想,却道:“把人带上来吧,这样问得清楚。”

“是。”

皇帝愣在原地:“你……你也想做皇帝,是吧?”

萧承安迎上他的目光,组织语言,慢吞吞地说:“我不想做皇帝,皇兄既然说这些事情不是皇兄做的,传那些和尚前来对峙,不是更快么?”

传和尚来对峙!他还有什么脸面可活?

皇帝一口污血喷了出来。

萧承安声音虽小,却很坚定:“来人,快把皇兄扶起来吧。”

“是。”几个小太监上前,把皇帝重新抬回榻上。

萧承安做完这些事情,便看向祝青臣。

祝青臣回以赞许的目光。

如果萧承安为了皇家颜面,要帮皇帝遮掩,他也就不会考虑扶萧承安上位了。

不多时,寺院中的住持长老,都被押了上来。

一行人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一进来,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饶。

“英国公饶命!英国公饶命!这些事情不关我们的事,都是陛下……不不不,都是狗皇帝让我们干的,我们不干,他便动辄要打要杀,我们实在是……”

祝青臣懒得听他们这些废话,朝楚云扬使了个眼色。

楚云扬马上抽刀出鞘,厉声道:“小公爷问什么,你们答就是了,再唧唧歪歪的

() ,直接一刀砍死!”

几个人连忙应道:“是是是。”

他们安静下来,祝青臣问:“寺院里的暗道,你们可知道?”

“知道知道!”

“那是做什么用的?”

“是陛下派人……是皇帝……”

楚云扬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个一个说,一窝蜂地说怎么听得清?”

他指了一下白胡子的住持:“来,你先说。”

“是。”住持连忙道,“寺院中暗道,是皇帝派人开凿的。”

“做什么用?”

“皇帝平日里,让我们留意前来寺院上香的善男信女,若是……”

“若是什么?”

“若是遇见模样好的,便找个机会,抓上山来养着。另外,若是他看中了哪位官员家的公子,便假借敬香之名,带来敬香,将人安置在有暗门的禅房里,等到了夜里……”

他低着头,不敢再说下去,但是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祝青臣闭了闭眼睛,看向其他人:“你们呢?有什么要补充的?”

生怕祝青臣把他们给拖出去杀了,一行人争先恐后要坦白。

和祝青臣推测的基本一致。

因为皇帝身上有病,除了这种强有力的刺激,根本没有其他办法。

所以他想了个好办法,在寺院里设了这么个局。

皇帝平日里让寺院帮他留意,或是看上了谁,就带他来敬香,夜里悄悄用迷香,或是霸王硬上弓。

寻常百姓家的,玩腻了就往湖里一丢,直接淹死。

官员朝臣家的公子,不敢说出口,也不能说出口。

这种见不得光的行为,持续了三四年,几乎每年,皇帝都会带人过来。

一群人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我也是受皇帝所迫,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啊……”

祝青臣看向徐意和江显:“你们两个还不说实话吗?还要继续扛着吗?”

眼见着所有人都招了,这两个人没有犹豫,马上就跪了下来,开始磕头:“小公爷饶命,小公爷饶命,我等也是逼不得已!都是皇帝指使!”

皇帝伸出手,想要抄起床头的香炉,狠狠砸向他们,却因为没力气,只是把香炉推翻了。

他嚇哧嚇哧地喘着气,忽然来了力气:“乱臣贼子!乱臣贼子!你们全都在污蔑朕,这就是祝青臣设的一个局!”

祝青臣叹了口气,在皇帝近似癫狂的吼叫声中,看向诸位朝臣:“诸君,这就是陛下,这才是真正的陛下。”

“我可以承认,我的房间里……”祝青臣闭了闭眼睛,“也有这样一条暗道。”

“诸位大人大可以回去检查,若是房中有暗道,就说明,这回皇帝盯上你们了。”

“上个月,卫老将军因私闯宫门,被无故杖责,也是因为陛下将卫小公子强行扣在宫中,卫老将军单枪匹马前去营救孙儿,被皇帝污蔑治罪。”

“或许

你们之中,有人也曾经被皇帝欺辱过,却因为种种原因,说不出口。现在也一样,你们不需要站出来,你们可以永远保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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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了,若是诸位一片赤诚,只认萧承明为主,便同他一起吧,照顾他终老。”

随行大臣连忙俯身叩首,齐声道:“不敢,臣等不敢。”

除了祝青臣和镇国公都坐在这里,他们当然懂得审时度势之外,他们当然也嫌弃皇帝。

这样一个皇帝,谁肯伺候他?

那不是羊入虎口、自绝后路吗?

所有人都跪下俯首,齐声道:“愿听英国公调遣。”

祝青臣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康王殿下:“殿下决定吧。”

萧承安还想推辞:“还是小公爷……”

祝青臣很坚决:“臣只负责查明真相,具体事宜,由殿下裁决。”

“好吧。”萧承安思索片刻,试着道,“寺院所有和尚,还有皇帝身边的这群太监,全部押入大牢听审。”

“徐意和江显,多年来助纣为虐,残害同僚,暂时羁押,带回京中,斩首示众。”

“皇帝……暂时先让他养伤,等好些了,马上启程回京。”

接下来的,如何处置皇帝,属于皇室密辛。

不会再告诉朝臣了。

但是,唯一可以确信的是,皇帝不日就会暴毙。

至于用什么方法、什么说辞,就不是他们能知道的了。

这时,皇帝已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躺在床榻上,有进气没出气。

祝青臣道:“诸位大人都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是。”众臣俯身叩首,随后恭恭敬敬地退出大殿。

活像是退朝一般。

待朝臣走后,祝青臣回头看了一眼皇帝,确认他还没死,随手指了个小太监:“把皇帝的印玺拿来。”

小太监迟疑了一会儿:“回小公爷,奴才并不知……”

祝青臣指了一下皇帝:“问他。”

“是。”小太监走到床榻边,轻轻拍了拍皇帝的脸,“陛下……小公爷问你,印玺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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