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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合忆

即使在阳光明媚的白天,讲台旁也能随时投出清晰度堪比电影院的光屏。

唐伊尘的答题纸毫无死角地站展示在全班同学面前。

不怪语文老师这么生气,前面客观题就错了很多,其中不乏很简单的题目,完全不符合他前年级第一的水平。

他可能是故意错的。

宁宿忽然想到他跟自己说学思堂的话,不仅差生会去学思堂反思,成绩非常好的学生,也会到学思堂接受校记长的表彰。

是这个原因?

“你给我说话啊,你到底是为什么?你这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杂种!”

语文老师骂得眼瞳漆黑不见眼白,他带着阴冷的气息从讲台上下来,用教案一下下拍着唐伊尘的脸,响彻教室的“啪啪”声说明了力度多大。

他越来越不像是人类,张着血盆大口骂道:“一个年级第一考成这样,退步这么多,你怎么还好意思坐在这里呢?你怎么不去死呢!”

全班同学都垂着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看都不敢看老师一眼。

“咕咚——”

宁宿一愣,抬起头。

这声音只响了一下,寻不到在哪里。

不管老师怎么骂,唐伊尘都不说话。

他的脸已经被拍红了,依然是一副淡漠的样子。

“滚到教室后面站着听课!”

唐伊尘拿着课本和试卷闷声走到后面去了。

老师收了收脸上的表情,笑着对宁宿说:“没影响到宁宿同学吧,宁宿同学摸底考试考得非常好呢,语文考140多不容易。”

宁宿只觉得他的笑容可怕。

上午他们班里再没发生什么事。

午饭时间因为有午休,所以比早饭时间长,有两个小时。

但很少有玩家会午休,他们都在争分夺秒地学习,比当年高三时还拼。

能不拼吗?

当年高考考不好只是没大学上,这里高考考不好是没命啊!

宁宿吃完饭也没闲着,他在给师天姝补数学。

师天姝和凌霄相反,她在国外生活过很长时间,英语特别好,短板在没学过的高中数学。

宁宿有家教经验,辅导起来手到擒来。

师天姝智商在那里,聪明又认真,学得很快。

宁长风见他插不进去,对凌霄说:“那我给辅导英语吧,你小学词汇背完了吗?”

凌霄:“……”

因为都在不同班级,他们没在教室,就在餐厅的长桌上。

不用怕打扰别人休息,两两对头,辅导起来很方便。

旁边桌上,鲁越见了对周相说:“你数学也不好,我也帮你辅导数学吧?”

宁宿停下笔,不动声色地向那边扫了一眼。

周相眼里闪过慌乱,很快用笑遮掩过去,他紧紧攥着餐厅蓝色坐椅边角,说:“不用了,你睡一会儿吧,我背会儿语文。”

见鲁越笑容收敛了些,他深深地看着鲁越,对他说:“你上次摸底考试虽然不在倒数100名里,但是你倒是100只差6分,随意你一定要,一定要好好学习,要不然,要不然……”

他的话卡住了。

宁宿瞥到他看鲁越的眼睛,深到见水光。

鲁越笑着问他:“要不然怎么样?”

周相张了张嘴,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和惊恐。

“要不然,不安心。”他最终说。

鲁越笑着说:“知道了,昨晚只睡了四个小时,我趴着睡会儿就起来学。”

宁宿握紧笔继续写。

周相好几次看向宁宿。

宁宿把一类题型的总结递给师天姝,说:“我去下洗手间。”

宁宿在餐厅外的洗手间门口只等了一分钟,周相就出来了。

“早上吃完饭,你连下过的副本都不记得了吗?”宁宿一边向旁边&#30340记;湖边走,一边问。

“早上时,那个副本的内容很模糊了,但我还记得副本里的鲁越。”

周相跟上宁宿,不知道是不是记忆残缺模糊影响到了大脑,他走起路有点晃荡不稳。

他说早上,显然现在又不一样了。

他扶住一颗树干,脸上惊恐又悲伤,还有时不时因回想而有的茫然,“刚才,有那么一刻,我连我们副本的规则都忘了。”

宁宿知道。

他本来想说的应该是,要不然下次摸底考试成了倒数100要进小黑屋之类的。

可是他卡住了,他只笼统地对鲁越说,要不然不安心。

他把一本笔记本交给宁宿,“抱歉,我本来是很好的研究对象,可是因我的自私,我不愿意公开,少了很多线索。”

他强行让自己声音镇定,可还是泄漏了一丝悲怆,“宁宿,我感觉我马上就不行了。”

他悲伤地说:“我可能马上就要忘记所有,变成一具空壳,刚才在洗手间门口,我差点认不出你。”

“我怕来不及,赶紧把这本笔记本给你认认,这上面记录着我所有的变化,只要我还有人的意识,我就还会记录下去。”

宁宿打开了笔记本。

周相说:“这上面,还有我记下的,对于我来说很美好的记忆。”

他小声地,祈求般地说:“宁宿,我不舍得它们就这样消失在世上,你帮我记着好吗?”

在即将失去记忆时,周相才知道,原来人生很大一部分是由记忆组成的,苦的、甜的,悲痛的、美好的。

有些一些记忆,就像是人生结出果实,是人生的“孩子”,在自己“死”后,不舍得它们消失在世上。

“有人记着,它们就没消失,至少有地方存储。”

周相抹了一把脸,笑得差点流出眼泪,“其实上面记的很多事我此刻都忘了。”

宁宿抿唇翻到后面,一页纸上有一半是拼音,还有图画代替的字

——他已经忘记很多字是怎么写的了。

今天上午宁宿好几次回头,都见他正趴在桌上写什么。

他头也不抬地就在写这些。

像是在跟吞食记忆的怪物赛跑,拼命记下他想留下的记忆。

可是慢慢就不行了,他甚至忘了很多字怎么写。

随着知识技能性记忆的消失,他的智商和思考能力也在下降,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和鲁越一起从副本出来的感受。

他茫然地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阳光,眯了眯眼,在笔记本上卡住的那里画下了一个明亮的太阳。

越向后越不通顺,拼音和图画越多。

前一页还有的汉字,下一页就变成了拼音。

但自始至终,有两个字他写的顺畅而坚定。

鲁越。

宁宿:“你不说,是怕鲁越知道吧,为什么不告诉他?”

周相:“不要让他知道,我怕……”

怕什么他没说,可能怕的太多了。

周相:“就让我在他心里多一天正常的形象吧,至少在我还有意识,能记住他的样子记时,在他眼里看到的不是痴傻空壳。”

“其实差点要认不出你的那一刻,我很怕,怕什么时候我连鲁越也认不出来了。”

“我那么喜欢的人啊,我却不认识他了,还不如死了。”

“可是我不能死,一定不能死,我得撑住,不论变成什么样都不能死……”

宁宿把笔记本翻到最前面。

[距离第一次察觉失去记忆三个小时:我忘了昨晚背记的一切,以前记在脑子里的英语单词也忘了,只剩下最常用的那些,数学大概初中水平。]

[是先失去知识性记忆,从最记的最浅的开始。]

[四个小时:看不懂课本了,只有语文课本能看懂,只要垂头不看老师的眼睛,老师就不会发现。]

[五个小时:开始失去进入游戏基地前的记忆,忘了曾经的朋友同学,但是还记得爸妈。]

[可能是从记忆里最浅的开始,也可以说是从最不重要的开始。]

[六个小时:进入游戏基地后的记忆也开始模糊了,盖了一层模糊的雾一样,我快忘了进游戏的第一个副本了,或许是叫《蛇xie》?]

[七个小时:我睡了一会儿,好像记忆消失的man了一点,我有点记不住这个游戏里的没打招呼的玩家了。]

[八个小时:我开始不会写一些字了,还认识就是xie、不出来。]

[着我还记得,补充一点失去记忆的感觉,一开始那里只是fu盖着一层薄wu一样的马赛克,只要你努力或者有人有提到,你还能记忆起来,这时候如果是很重要的,你一定要用笔写下来,不然马上马sai克就会被xiang皮ca掉。]

周相说只要他还有意识,他就一定还会把他的情况记在这个笔记本上给他们看。

他们从湖边离开往回走时,宁宿觉得没必要再把笔记本给他了。

他可能已经不会记了。

领着他快走到餐厅时,宁宿还是把那本巴掌大的笔记本,塞进了他校裤的兜里。

“这是你很重要很珍贵的东西。”宁宿对他说。

周相茫然地张了张嘴,像个大龄孩子一样点头,“啊!”

餐厅里很多玩家还在紧张地埋头学习,他们一进门,鲁越就抬头向这边看了过来。

周相脸上立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鲁越!”

[我第一次跟鲁越下的副本,是一个真实的角色扮演副本。]

[有多真实呢,我们扮演的都是生活在孤儿院,等待被领养的小孩,不仅我们的身体变成了小孩的模样,就连我们的心智和情感也变成了四五岁时。]

[现在回想,那就是我真实的四岁,在此刻记忆里比我真实的四岁还要鲜明。]

[副本里,那些收养我们的人都是魔鬼,他们会在午夜时分虐杀我们,我们四个小孩被一个住别墅的中年夫妻收养了。]

[为了躲避最后的虐杀,好心的女仆把我藏在洗衣机筒里。]

[洗衣机盖子盖上后,里面记好黑好黑,周围全是脏衣服和粘腻的洗衣液。]

[女仆好像把我忘了,她不知道去了哪里,或许是逃出去了。]

[我一直待在里面,越来越怕。]

[听着靠近的脚步,我怕自己被发现,又怕有人启动洗衣机。]

[听着他们向外奔跑关门的声音,我很慌,我感觉他们都逃跑了,留我一个人在那个可怕的别墅。]

[在黑暗狭小的洗衣机筒里,我紧紧抱住膝盖,越来越害怕和绝望,眼泪滴在手背上。]

[又有声音靠近,我颤抖地将头埋进膝盖中。]

[有凳子移动的声音,像是有人拎起凳子向这边走来,一步步靠近。]

[脚步在洗衣机旁停了。]

[洗衣机门被掀开。]

[我绝望地抬起头,等待魔鬼养父恐怖嗜血的笑脸。]

[模糊的光晕中,我看到四岁的鲁越正笑着对我伸出双手。]

[阳光从他背后照进黑暗的洗衣机筒,他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像个温柔的小天使。]

[这,是我四岁时发生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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