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来得及？”陈星瑜轻轻抬眼，昏暗的摆渡车内，那双眼睛已没有了早前的忧郁。

“是那栋大楼……”彭乐低着头，“我们因为是主播，所以可以从副本中脱出，但师祖就不一样，他已经陷在那里十年了。”

“五哥在副本成型前就已经是阴兵了，楚前辈……”他小心地看了眼陈星瑜，这才接续道，“楚前辈早年也传出了遇难的消息，就剩下师祖……”

“他在地府夹缝里龟息那么久，只在我们近期进副本的时候才出来，你说，我们这次过去，真的能找到他吗？会不会来不及？”

陈星瑜点点头：“你还记得上次小助手的话吗？在我们脱出德康医院副本之后，京市春园路998号发生了小型地震，那应该是副本被完全封闭而产生的动静。事后第三天我去了德康医院旧址，那里没有活人，只有红姨和小琪他们的尸骨。”

“而我们从万阳城出来的时候，和万阳城相对应的依云镇也出了问题，归云山中出现地震产生地府裂隙，但同样的，当时只有主播脱出，副本中并无活人。”

“那……”彭乐眼中的光芒变得暗淡，“师祖他会不会……”

“事在人为，”陈星瑜看着远方闪亮的灯火，“我就是不甘心，才会想要去试一试。”

“轰~~~”前方传来了巨大的引擎轰鸣，彭乐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巨大的运输机，半天才问道，“我们没搞错吧。”

“没错，快下来！”女声在两人前方响起，花楹一身利落的牛仔和T恤，朝两人招了招手。

拎着行李走到巨大的坡道旁，身边，一台叉车正抬着什么仪器，轰隆隆地开进飞机的机舱。

“花楹姐，您搬家呢！”彭乐随口道。

“唉，跟搬家差不多了。”花楹指挥着叉车司机把仪器安放在指定的位置，又和工人们一起把仪器捆绑固定，这才转身对他们道，“南边发现了很大的能量波动，除了你们去的那栋大楼，还有一个小岛，很有可能对应着星瑜在地府裂隙里看到的那个盆地。我得把所有用得上的仪器都带过去。”

她忙着做准备工作，也懒得和两人多说，给他们指定了个位置，立刻又忙开了。

两人来到花楹所指的位置坐下，不多会儿，花灵也蹦蹦跳跳地上了飞机。

她一见到两人，立刻从背包里拿出两个饭盒来。

小姑娘把一看就是铁血公会里统一发放的灰色铁饭盒塞给彭乐，

又把一个粉色还长着一对可爱兔子耳朵的饭盒塞给了陈星瑜。

陈星瑜笑眯眯地接过粉色的饭盒，

挑眉道：“你把你的饭盒给我了，你吃什么？”

花灵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表示自己已经吃饱了。

一旁的彭乐已经打开了饭盒，禁不住“哇”了一声。

晶莹透亮的白米饭旁，是深红入味的红烧排骨，水灵灵的清炒小白菜，还有几个胖乎乎的蒜蓉虾仁。

“这是你做的？”他脱口而出，随即觉得不对，赶忙更正道，“不对，是你花楹姐姐做的？”

花灵露出个惊恐的眼神。

花楹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怎么，想吃姐姐做的菜？”

彭乐感觉自己从未这么反应快过，瞬间明白了花灵那个眼神的意思。

他赶忙露出笑脸：“怎么好意思劳动花楹姐做饭，您那双手可是要创造奇迹的，我们随便吃点便当就可以了。”

花楹笑眯眯地瞪了他一眼，又被人叫去忙活了。

彭乐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赶紧埋头干饭。

没过多久，两人的晚饭吃完，运输机也整装完毕，轰隆隆地飞上了天空。

陈星瑜又提起了刚才的话题。

“现在没有活人并不代表着没有人能出来，”他从随身的背包里翻出一个硬皮大本子，摊开在彭乐身前。

“这是我外公以前做的剪报，”他翻开其中的一页，指着本子上的一个人，“你看这个人，感觉熟悉吗？”

彭乐一脸疑惑地看过去，硬皮本上都是从老旧报纸上剪下来的图片和报道，陈星瑜指着的这一张，是一个老人的照片。

那老人已经有大概八九十岁，身子都佝偻了起来，脸上全是皱纹。

但透过那满脸的褶皱还是看得出来，此人年轻时也该是个秀丽、潇洒的人物。

“这……”彭乐狠狠皱着眉，过了好半晌，突然醒悟过来，“天啊，这是赵星儿！”

“对，就是赵星儿。”

陈星瑜看着赵星儿照片下的报道。

“这位老人在年轻的时候，也曾是风靡一时的戏曲名角，如今铅华洗净，却依然怀念那时的生活。”

彭乐“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他居然还怀念，早知道不给他那五千大洋了，让他多体会体会生活。”

花灵还没听过他们在万阳城的故事，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盯着彭乐，彭乐忙把前因后果给小女孩讲了。

花灵想了想，总结道：“结束副本就固定了时间。”

“嗯？”彭乐听了个稀里糊涂，“什么意思？”

陈星瑜却突然明白了过来，他先给花灵树了个大拇指，然后才道：“我们都知道，这个游戏平台的副本大都是现实中的真实事件，在诡异事件发生之时，系统将其保留下来做成副本，供主播门进入和破解，这个时候，因为

副本的结果不固定，这些被卷入的NPC，他们的命运也是不固定的。”

“而花灵的意思是，系统虽然可以让我们进入不同的时代，但当时那件事的前因后果，他是无法直接改变的，能够决定故事走向和NPC命运的，反而是主播。当我们进入游戏改变了游戏结果并关闭副本后，那段时间的历史便会被固定下来。”

见彭乐还有些不明白，陈星瑜接续举例：“比如在德康医院遇见的张雨晨，他在副本中死去，到了现实中，他也会遭遇死亡以修正结果。”

“那么就是说……”彭乐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那就是说，如果鑫盛大厦这个副本关闭之前，师父还活着，那么我们脱离副本的时候，他这个人，有很大的可能也是活着的。”

这一发现让三人都振奋起来，连等待都多了希望和乐趣。

运输机在空中平稳飞行，花灵坐在陈星瑜身旁，不一会儿，便趴上了他的膝盖。

“阿灵，”陈星瑜悄声问她，“你为什么不和我们组队进游戏？组队的事情你姐姐是知道的。”

“用了组队卡的，”花灵细声细气地说，“要不然，我们不会分在同一个副本里。”

“组队卡还能远程使用么？”彭乐也凑了过来：“当时那个用组队卡的人，只说我们俩是一队的，我们根本没想到还有一个队友。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系统做出来为难我们的NPC呢。”

花灵羞涩地笑了笑：“是规矩。”

“规矩？”这次连陈星瑜也猜不到是为什么了。

“的确是规矩，也算是一条保护措施吧。”花楹的声音传来。

她终于忙完了设备的事情，来到三人身边：“要知道，四大家族虽然联系紧密，但平日里的表现却是各顾各的，并不会让人觉得我们是盟友，以免招来不必要的忌惮。但与此同时，游戏里危机四伏，并不是所有四大家族的人我们都能直接相信和结盟，第一次同时下副本的时候，都会对对方进行评估和测试。”

陈星瑜点了点头：“怪不得，我们在万阳城和方成钢第一次碰面的时候，他也没有暴露身份，和我们小小合作后便独自一人离开，原来是在考验我们。”

“是的，方成钢在你们之前下过几次副本，所以他会在一旁考察你们，如果你们有危险，鉴于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他会出手相助一次，但如果你们一直不能胜任，他也会丢下你们不管，再寻其他同盟。”

彭乐悄悄吐了吐舌头，幸亏当时有陈星瑜掌控，否则他怕是会被丢在副本里了。

陈星瑜想到的却是其他的问题：“这个游戏，卷入的人到底有多少？四大家族里有这么多人因为执念而签约吗？”

花楹静静看了陈星瑜一眼，做了个隐蔽的手势：“我下面要说的，希望不会引发你不好的情绪。”

陈星瑜挑了挑眉，关掉小助手，点了点头。

花楹理了理自己的如云秀发，慢慢组织了一下语言：“你一定也有体会，

虽然我们在副本中危机四伏，但每个副本的死亡率总体来说被控制在70%以下，尤其是D级、E级副本，有很多人甚至可以刻意地控制自己的级别，在D、E级副本中刷道具和装备。”

“由此，催生了不少新的行业，比如你们在德康医院副本里看到的‘吸血蚂蟥’，专门收积分、装备去救人，也有专门倒卖副本道具的二手贩子。这些人的现实生活也许并不如意，但在游戏直播中却如鱼得水，还有粉丝专门去看他们的直播，这就是所谓的倒卖流。”

“而有了一定成就的主播，系统会给他们配备生活AI，和你的小爱一样，可以带到现实生活中。游戏AI在现实中虽然受到了很大的限制，但毕竟比咱们现实的科技要强一大截，再加上主播之间同病相怜，在现实中也会互相照顾，有些人从游戏出来后，在AI和其他主播的帮助下，很快就迈入了社会精英的行列，取得了不少成功，这一批人，也是对直播平台有好感的。”

陈星瑜点了点头：“死亡率不高，新的发财和成功机会，这个游戏直播平台，是在慢慢地奴化我们……”

他蓦然抬起头：“为了这些金钱和事业上的利益，一定会有人为游戏平台做事！”

“从我经过的三次副本来看，”陈星瑜皱着眉，“游戏看起来千奇百怪，但从它设计的目的来看，一直都是牺牲大量的主播，利用甚至于收集他们的血和灵魂为己所用。你刚才说死亡率被控制在70%以下，那30%的人，至少有一成是游戏试图收买的人，或者，那根本就是游戏放出来的诱饵！”

他抬起头来：“那么也就是说，那些为游戏做事的人，所做的事情，竟然是——拉更多的无辜之人进入游戏！”

“对，”花楹的语气中有愤恨和无奈，“花灵这样的小女孩能有多强的执念？她就是被花家一个叛徒拉入的！还有你……”

花灵突然拉了花楹一下，但花楹摇了摇头：“星瑜有权知道这些，我也是获得了许可的。”

花灵不说话了，却往陈星瑜的方向挪了挪。

陈星瑜却已经露出了然的神情：“是我堂兄对吗？这事，我妈妈也知道吧！”

花楹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语调变得和缓：“我还怕你接受不了，没想到你竟然已经猜到了。不过你别担心，楚姨她并不是玩家，但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游戏的凶险，所以一直在保护你。”

“妈妈……”陈星瑜露出苦恼的神色，“若是没有执念，我那堂兄怕也难以得逞，说到底，还是我让妈妈失望了。”

“不，”花楹竖起了一根手指，“虽然你也一直有这样的愿望，但楚姨的布置下，你至少可以再晚几年，等我们培养的一批人成熟之后再进入游戏。当时得知你突然进入，几乎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你那堂兄只是个傻瓜，也不是玩家，却很有可能听信别人的教唆，稀里糊涂坏了楚姨的大事。”

花楹一番话说完，倒是有点担心，生怕陈星瑜会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花灵和彭乐更是担心不已，两双眼睛一瞬不瞬地定在他身上。

秀丽的青年此刻坐在庞大的运输机舱中，冰冷的钢铁在他身后构建出无情的背景。

突然，他嘴角上勾，精致的脸上露出个笑容来。

仿佛突然有一束光照入机舱，青年的笑容灿烂，甚至带着几分狡黠。

“不管他是否有意，有一件事却可以确定——”

“把我拉入游戏，一定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