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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月上宫阙

谢云潇起身下车。

顾川柏见他远去,方才慢慢地整理衣领,从琉璃车窗的浮影中窥见自己的容形。思及方谨那句“我在此摧折你的自尊”,他的面色愈显得苍白。方谨完全做得出来。他对她越是不恭敬,她越要轻贱羞辱他。这里头没有任何道理可循。她是主,他是臣,除了拜服,别无出路。

*

皇族的家宴设在永安宫内。

当日酉时,殿中铺陈花彩锦缎,又以碧玺为树、金丝为线,将无数颗皎洁晶莹的夜明珠悬在树枝上,珠光交织,照眼鲜明,如若煌煌白昼。

华瑶与谢云潇一同落座。那坐垫也是天鹅绒制成,外罩一层绫罗软缎,无比柔软舒适。

华瑶悄悄地告诉谢云潇:“那个,就是五公主和卢腾。”

谢云潇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瞧见一对年轻男女。那男子一身浅褐色衣袍,头戴木冠,好似一位侍斋道士,想必正是五驸马……卢腾。

公主与驸马需得同坐一桌。

卢腾静静地坐在五公主身侧,手里摆弄着羊脂白玉雕成的长筷。那筷子光滑玉润,他一不留神,就失了手,筷子摔落在地,碎成几段。

谢云潇意有所指:“你的姐夫,方才也握不住杯子。”

“怎么?”华瑶悄悄对他耳语,“你怕我掐你脖子吗?”

他反问:“你想吗?”

华瑶笑说:“我只想亲你。”

谢云潇未有任何回应,华瑶又挑刺道:“你这冷淡的性子,婚后都没一点改变。”

“无非是唇亡齿寒,”谢云潇用气音道,“我不愿像你姐夫一般过活。”

华瑶双手伸到桌下,突然握住他的手腕,安抚道:“急什么,你我刚回京城,凡事都要小心谨慎。对了,筵席快要开场了,你还有什么话,今晚回家在床上告诉我吧。”

谢云潇记起昨夜的春宵缠绵。他反而侧过了脸,不再看她:“深夜回家,你先休息。明早再议事。”

“好的,”华瑶点了点头,“我要你脱光了陪我睡觉。新婚夫妻就应该亲密无间,这句话,是你教我的。”

清亮通透的珠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耳尖似乎微有泛红。华瑶视若无睹,又把六皇子、七公主所在的位置指给谢云潇。

谢云潇环视一圈,不曾见到八皇子。他问:“八皇子尚未到场?”

“他可能还在皇后的宫里,”华瑶的嗓音轻不可闻,“皇后向来宠溺幼子。这错综复杂的关系,等我回家以后,定要与你仔细梳理一遍。”

*

当今皇后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统率六宫,执掌京营,还能治理皇城内外诸事,在京城极有权势,连带着母族也越发兴旺。

皇后的宫殿名为仁明宫,所谓“仁明”,代指“仁德明善”。

“仁明”的牌匾挂在大殿正中央,皇后从未正眼打量过“仁明”二字。但她的儿子,年仅十一岁的八皇子却在问她:“母后,今年的殿试文题,‘八方仁德,惠泽万民’,可做何解?”

“太傅为你布置的课业,”皇后一语道破,“本宫焉能代劳?”

皇后坐在内室一张软榻上,慢悠悠地修剪盆栽的花枝。她明妆华服,倩丽非凡,通身的气派里透出些艳色,倒像是含苞待放的人间富贵花。

她的护甲缀满珠宝,轻轻戳碰八皇子的额头:“你笔下所写、口中所念、心中所想,应是三样不同的事。”

八皇子诺诺称是。

皇后又提点他:“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你生在皇宫,身处于棋局中,你的文章,不能做给你自个儿看,要做给局中人看。”

“儿臣愚钝,跪受母后鞭策,”八皇子忽然跪地道,“前一阵子,太傅……太傅说我并无帝王之才。”

皇后剪断一根花叶:“本宫十六岁进宫,入宫两年,方才得见天颜。本宫起先只是不得宠的贵人,家里没个大官倚仗,掌印太监的徒孙都比本宫要有脸面。嫔位的妃子一句话,本宫便要跪在城墙下受罚……宫里的规矩向来如此,他人比你位高一级,你生受无数闷气。”

八皇子道:“儿臣明白!”

皇后抚了抚他的头发:“你明白,明白什么?人活一世,难免受气,他人看不起你,你要看得起自己。哪怕你给人下跪,趴在地上,你先把后背挺直了,总有爬起来的那一天。”

八皇子立即叩拜:“谨遵母后教诲。”

皇后闭目养神,又说:“太傅与徐阁老是同一届的贡生,私交甚好。徐阁老是三公主的祖父,三公主的驸马姓顾,徐氏、顾氏一党勾结已久,你焉能把太傅的批语当真?”

八皇子连连颔首。

内室的侧门传来一道轻响,皇后睁开双目,眼神一转,八皇子便先告退了。

临走之前,八皇子偷偷向后一瞥,隐约瞧见了镇抚司副指挥使的身影。

镇抚司的副指挥使,名为何近朱,年约三十岁,身强体壮,英武不凡,常穿一套银丝暗纹黑衣。他是万里挑一的武功高手,也是八皇子的武学老师。打从八皇子记事起,何近朱就在为皇后效力。

何近朱单膝下跪,对皇后行礼。皇后直接问道:“罗绮在哪里?”

淑妃在世时,罗绮深受淑妃宠信。

淑妃离世以后,罗绮又成了四公主华瑶的贴身侍女。

罗绮是皇后安插在淑妃身边的人手,也是皇后最满意的一步棋。

然而,罗绮在汤丰县擅自逃跑,华瑶发现端倪之后,将罗绮软禁,迄今已有将近一年的光景,皇后再没收到过罗绮的消息。

何近朱据实道:“启禀娘娘,罗绮在京城,或是凉州。”

“到底在哪儿?”皇后端过盆景,剪下一朵花瓣,“她杀了淑妃,却留了华瑶一条命。时至今日,华瑶与谢公子联姻,过半的朝臣都与谢家有牵连,本宫再想杀华瑶,也难如登天。”

“娘娘息怒,”何近朱神色微顿,“属下定会尽力搜查……”

皇后弯下腰来,轻轻把花瓣别在他的耳间:“你听错了本宫的命令,本宫不是要你搜查罗绮,是要你杀了她。她成了废棋。限你一月之内,割下她的脑袋,回来复命。”

何近朱分外温和地笑了笑。

但他的拇指扣在了食指的指根处。

皇后似乎很同情他似的:“你和罗绮做过几个月的露水夫妻,亲手把她的妹妹送进教坊司。现如今,她的妹妹成了二皇子侍妾,她给你生的孩子夭折多年。本宫命你杀了她,你于心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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