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点了点头,将心中的杂绪挥去,收回手,将傅娆搂在怀里,满脸的心疼,
“当年笨笨也般闹你吗?”
傅娆闻言眼眶一酸,当年在潭州及苗疆的子,是真的很苦。
那时的她,总觉心里少了一块肉似的,不知在惦记什么。
当年不知,当她不在他,如今再经历一遭,才明白,她当年大抵是惦记孩子的父亲,多么希望他与她享受孩子带来的喜悦与心酸。
“笨笨很乖巧,她鲜少闹我”她哽咽。
皇帝闭了闭眼,心头钝痛,垂眼道,“笨笨是晓她爹爹不在边,心疼娘亲”
那三年,终究是二人心中的悔与痛。
若有来生,他绝不会让她吃那样的苦。
往后的子,皇帝每只去前庭视朝两个时辰,其余时光皆陪在傅娆与笨笨边。
傅娆睡,他就抱笨笨读书习字,傅娆醒了,就把孩子丢开,去陪傅娆。
二公主和三公主时常过来玩,皇帝也一教导。
四月初,春闱结束,傅坤中了进士,十五岁的年纪,风头太盛了。
短短大半年的光景,傅坤稳重许多,当了国舅爷后,上的担子越发重了,所有目光钉在他上,他想姐姐撑腰,他不让她在宫里独木难支,他要告诉皇帝,姐姐是有兄弟撑的。
他没有让人失望,礼公布皇榜时,他字赫然在列,那一刻,所有的压力到释放,眼角渗...
出泪花来。
紧接,三后金殿传胪。
新科进士皆在奉天殿外候,各官员将卷子誊录,便一班班列在金殿两侧读卷,读卷者为内阁大学士,里头就有讲究,谁的卷子被读到,最有成为一甲三元。
若皇帝懒惰,听了几片卷子不再听下去,便任由内阁宣读几份,顺手定下状元,榜眼和探花。
内阁大臣晓皇帝念小舅子,自是第一个便读了傅坤的卷子。
皇帝却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要求各大臣将所有试卷全畅读完毕。
一读从上午读到天黑,到了末尾,内阁大臣也为了前三甲吵了来。
傅坤依然以出『色』的才华列为第一。
“陛下,傅坤文章练达,立深远,一气呵成,实属天纵之才,为一甲头!”
韩玄与程康读过傅坤的文章后,皆十分赞赏。
只是新上任的内阁大臣,吏尚书章知客却认为傅坤提出的几条吏治虽好,却难以实行,该让另外一篇严谨朴实的文卷列为第一。
章知客是务实之人,不太认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堪为状元。
皇帝将最好的几片文卷选出来,细细研读数遍。
“傅坤才气『逼』人,文章锦绣,实属难,柳如晖字字珠玑,切中要害,乃实干之臣,再有位曹少天,引经据典,文采斐然,一手好字”
“以朕之,此三人皆有状元之才,只是柳如晖字里行间彰显品格卓峻,堪为第一,曹少天为榜眼,傅坤嘛,年少清纵,合属探花郎”
三人中,傅坤长相最为出众,被点为探花郎。
百官依然觉柳如晖严谨有余,曹少天辞藻过于华丽,唯有傅坤三者兼之,不他状元委屈了他。
皇帝以傅坤年少缺乏历练为由,驳了百官的请求。
夜里,皇帝“负荆请罪”,将事情经过说与傅娆听。
傅娆正在孩子整衣物,失笑道,“若是坤儿被点为状元,世人都道陛下偏袒,即便有才也会落人口舌。”
“如此一来,百官不仅觉他有才,更替他委屈,也有了,利也有了,既保全了陛下公正不阿的声,也让坤儿不必被人攻讦,陛下向来深谋远虑,臣妾最是放心。”
皇帝心中快慰,揽她入怀,“妻如此,夫复何求,世人皆是争一时之,而损半生之利,唯朕的皇后眼界格局非同一般。”
果不其然,翰林宴上,众人皆为傅坤鸣不平,傅坤却慨然一笑,朝柳如晖举杯,“当向柳兄学习务实之道,替陛下效力,为百姓谋福。”
寥寥数语,消弭了争端,也收揽了人心。
当年逞一时快的少年,终究是练就了几分城府。
傅娆的预产期在六月初,百官与皇帝皆是十分紧张,就连内阁几位老臣,也数次去到太医院询问傅娆备产情形,中宫嫡子关乎江山社稷,百官祈祷傅娆生个太子出来。
郑氏帮不上忙,干脆搬去大报恩寺厢房住,跪在佛祖面前替傅娆祈福。
到了六月初一,坤宁殿已是严阵以待。
皇帝表面镇定,实则手心冒汗,朝务推则推,好在科举结束,吏考核有时,朝中风平浪静,无棘手朝务,内阁与司礼监循章程皆应付过来。
傅娆自个儿倒是成了最从容那个,她每皆在坤宁殿前后游走,尽量打开筋骨,回头生产少受苦头。
皇帝拢袖靠在廊柱一言不发,便知位帝王不过是装云淡风轻,总么守她也不是事,便推他往前庭去,
“您好歹也是征战四海的君王,怎么般沉不住气?快去视朝!”
皇帝不想离开,又琢磨,或许忙于政务,更好的消弭紧张,便依言来到奉天殿。
百官都在奉...
天殿的值房议事,骤然皇帝无精打采跨入门槛,一个个哭笑不。
“我的陛下诶,您来作甚?”
皇帝不自在地扶了扶额,回道,“皇后说朕是一国之君,不必守她,朕深以为然”
“哎哟喂!”程康忍不住叹气,拱手道,“陛下,皇后生产在即,乃头一等的大事,中宫有了嫡子,江山才稳固久安,朝廷有咱们几位老臣,出不了『乱』子,您是回去吧”
“就是,就是陛下,快回去守皇后,有了喜讯别忘告诉臣等”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忠远侯也跟将皇帝往外推。
傅娆转悠一圈,乏累了,正打算入殿歇,便皇帝又灰溜溜地回来了。
她噗嗤一笑,“陛下,您怎么又回来了?”
皇帝讪讪地『摸』了『摸』鼻,“百官将朕推回来的”
傅娆哭笑不。
就么挨到六月初六,笨笨在一满四周岁,众人都以为位小皇子定是闹跟姐姐一过生辰,却不防孩儿依然淡定如许。
百官实在坐不住了,派了曲宁前往钦天监,让监正占卜,看看位折腾人的皇子到底什么时候出来。
监正占卜无数次,头一回遇让他占卜孩子出生时机。
他笑眯眯推拒道,“皇后之子便是未来的天子,臣怎敢窥测天机?”
曲宁碰了个钉子回来,被内阁大臣奚落了一阵。
傅娆不慌不忙陪笨笨过了四岁生辰。
六月初七,风平浪静。
一夜未合眼的皇帝干脆懒懒躺在塌上,陪笨笨玩博戏,他已被个孩子磨光了耐心,若真是个儿子,回头不抽几鞭子,枉为人君。
笨笨精力旺盛,闹腾了一天,入夜,皇帝撑不住,哄女儿一道上了塌。
殿内四角镇了冰块,凉快很,皇帝将一块小小的布巾搭在笨笨胸口,自个儿随躺下,不消片刻,笨笨便睡熟,一脚踹在皇帝腰,皇帝累极,『揉』了『揉』腰,翻个睡过去。
傅娆用完晚膳转了一圈回来,隔珠帘父女俩睡憨香,她扶肚皮,手搭在宫婢胳膊上,去了侧殿『药』房。
她深谙医道,一胎吃食都格外注,什么时候该锻炼子,什么时候该适当减少饮食,她门儿清。
她上了塌闭目歇息,凌晨时分,下腹已隐隐有坠坠的疼。
傅娆心中有数,不慌不忙喊来掌事嬷嬷,气定闲指挥众人准备。
产婆时刻守傅娆,贺攸近来几皆在坤宁殿当值,是以,一切就绪。
傅娆不许人声张,谁也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皇后过于镇定,众人也跟从容不少。
侧殿内人影穿梭,井然有序。
唯独没人记去喊醒那位睡熟的帝王。
晨曦在幽沉的天际撕开一道狭小的口子,微末的光亮折入傅娆明亮的眼底。
疼肯定是疼的,比生笨笨时要好不少。
有了经验,傅娆也知道什么时候该使力,什么时候该养精蓄锐。
产程很快,十指开顺利。
傅娆叫出第一声时,皇帝幽幽从睡梦中惊醒。
那声痛呼,仿佛是从无尽的深渊处迭,将他的心一点点往下扯,他猛地坐直了子,脑海依然回『荡』那声痛呼。
“救我,疼,疼陛下,陛下”
是来自四年前,苗疆一角楼深处的呼唤,无助又绝望
她以为自己该要死在那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太疼了,骨头仿佛被人生生劈开似的,孩子夹在产道怎么都出不来。
浑如同是水里捞出来的,疼醒了又晕过去,梁木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像是陷在深渊的浮萍,双腿被泥潭裹住,使不上力。
皇帝心灵感应,仓惶下榻,顾不上穿鞋,明黄的影如梭,从正殿往侧殿奔去。
...
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真实。
无数灯影在他头顶摇晃,晃他心错『乱』。
恐惧,惊慌,与心疼,在他眼前交织。
四年前的她该也是样疼,
声声入耳,如刀在心里割过。
明明只是短短的几条廊道,曲折回转,他仿佛奔了许久,仿佛跨过了四年。
奔至『药』房门口,本算宽阔的殿宇挤满了人,乌泱泱的,人人情紧张却不慌『乱』。
他一脚差点绊在门槛,眉头拧,属于帝王的威压扑面泼去,
“皇后生产,何以不禀朕?”
宫人吓跪了一地,皇帝却顾不上惩罚他们,赤足往内室奔往。
好几位上了年纪的嬷嬷太医跪在产房门口,拦住他,
“陛下,您是当今天子,不进产房!”
皇帝面红眼赤,气吞山河喝道,“朕自十岁上战场杀敌,而今已有二十又七载,死在朕刀下的亡魂不知凡几,朕怕产房?”
拂袖将人推开,阔步而入。
入目的是鲜艳的红,一大片一大片,唯有一张煞白的小脸,陷在软软的鸳鸯被褥里,
傅娆满头汗水躺在产床上,朝他『露』出虚弱的笑容,
“陛下”
“娆娆!”他奔上前,蹲下,小心翼翼将她的柔荑握在掌心,目光逡巡她的脸,一点点描绘她凌『乱』的面容,依然是美的
额尖的汗一滴滴往下坠,密密麻麻的一层又涌了上来,
她从未过样的他,慌『乱』又无计施,与平岳峙渊渟的模样判若两人。
大概是一代帝王唯一左右不了的事。
他的紧张令她心疼
“我没事,陛下我很好的”比上一回,她今十分顺利,阵痛袭来,她忍不住蹙了蹙眉,嗓音戛然而止
“娆娆”他扶她,很想帮她用力,情激动,克制泪,“娆娆,朕在,朕会一直陪你,你别怕不会有事”
话音未落,只听产婆一阵惊呼,
“出来了,出来了”
皇帝愣住,么快
紧接,产婆接下孩儿,往屁股拍了拍,一道敞亮的哭声划破沉闷的天际。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是位皇子殿下呢!”
皇帝一瞬间颓然坐在地上,蓄了一的力气,骤然被抽干。
么快就生完了?
再看傅娆,已撑坐了,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陛下,恭喜您,喜麟儿。”
她怎么有力气与他道喜。
皇帝僵了片刻,哭笑不扶产床坐,目光直直注视傅娆,“娆娆,么快就生下来了?”
宫人小心翼翼傅娆擦拭,又喂她喝了一口参汤,
“陛下,是二胎,本就顺利,我若无准备,便是枉费了一医术”
傅娆收拾妥当被安置在软塌,却皇帝抱襁褓里的孩儿,坐在圈椅里出。
他盯皱巴巴的小儿子,跟做梦似的。
他睡了个觉醒来,傅娆便他生了个大胖小子。
他又没帮上忙。
小儿子睫『毛』很长,黑幽幽的,整齐列在眼下,戳人心窝,细看,肌肤红彤彤的,绒绒的『毛』清晰,即便闭目,也看出他的眉目很漂亮,狭长,弧度柔和,如同小猫似的,往上拱了拱,小手握拳,睡极为踏实。
皇帝的心软一塌糊涂。
“陛下,不是要抽他鞭子么?”傅娆软软地靠在引枕上歇,额上系一条帕巾,眼尾拖出一抹艳丽的红,浑透几分柔媚的慵懒。
皇帝目『色』柔和凝望她,
“你生的,朕怎么舍打?”
...
“朕是老来子,少不溺爱他几分”
傅娆鄙夷地弯了弯唇,闭目,往软枕靠了靠,“陛下,他取个儿吧?”
皇帝凝,思忖片刻,“当初你笨笨取裴菀晏,朕觉两个字都极好,他们姐弟生下来时皆是河清海晏,笨笨取裴菀,朕的太子便叫裴晏。”
即,中枢内阁传召,立皇四子裴宴为皇太子,大赦天下,举国同庆。
一月后,七月初八,朝廷太子设满月宴,帝后无故缺席。
太子在襁褓里哇哇大哭,宫人手忙脚『乱』哄不好,程康无奈,接过位皇太子,“来人,快去寻陛下与娘娘”
承庆殿的宫门被推开,一道气十足的小影大步跨入。
“程阁老,本公主奉命传父皇口谕,您乃帝后媒人,又是两朝重臣,声望隆重,父皇封您为太子太傅,今后教养太子之责便落在您老上”
笨笨传完旨,朝程康做了个鬼脸,鲜活的影一溜烟消失在廊后。
程康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望了望天光昳丽的殿外,又瞅了瞅怀里哭上气不接下气的娃儿。
他是摊的哪门子事呀。
百官哄堂一笑,皇帝在记当年程康傅娆做媒的仇呢。
坤宁殿『药』房内,窗蒲大开,斜阳温煦,一抹上弦月早早镶在天际,只它探眼一瞧,瞥窗下一隅,仿佛烫眼般,羞答答挪开光线,忙不迭隐在云层之后,只待云卷云舒,千帆过尽,方才一脚将斜阳踹下云层,懒懒地伸个腰,将那白皙的月『色』舒展开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