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夫人与左夫人,一人打帘,一人亲自将傅娆搀出,迎面候着的是明王妃与荣宁大长公主,荣宁大长公主为皇帝姑母,乃先帝的亲姐,今年五十有四,两位德高望重的皇亲,目光不约而同落...
在傅娆身上。
年轻雅重,花容月貌。
比起其他外命妇的拘束,这两位倒还话起了闲。
“我常闻韩夫人夸赞皇后贤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明王妃先一步上前掺住傅娆胳膊,比起名郡王的轻挑,这位明王妃极为和善温柔,不难想象她平日如何宠溺孩子。
“王妃客气。”傅娆微一颔首。
大长公主随后上前,细长的眉眼微微笼着笑,倒是有几分打量的意味,
“皇后娘娘,陛下虽是天子,也御极多年,可在本宫眼里,他终究是晚辈,他这辈子,劳神劳力,不曾得片刻安宁,如今得了娘娘这样的娇妻,本宫希望他能过些清净日子,还望娘娘早日诞下嫡子,稳固江山,他也好彻底歇一歇,娘娘,本宫可就将陛下托付给您了。”
众目睽睽大婚典仪上,略有些托大。
明王妃担忧地瞥了傅娆一眼。
傅娆神色不变,深深打量大长公主,养尊处优的老妇人,上了些年纪,不掩贵气,言语虽有出格之嫌,可神情语气是真心疼皇帝。
傅娆朝她缓缓一笑,“大长公主的话,本宫记下,陛下是本宫的夫君,照料他是我分内之责,无需大长公主担心。”
傅娆回答极有分寸,不乏气势,也并无瑟缩和恼怒,可见非寻常之辈。
大长公主面现惊喜,朝她屈了屈膝,算是为刚刚言语冒犯赔罪,又道,“娘娘善医,是陛下之福。”
傅娆雍容一笑,不再回她。
她现在可不是女医,而是当今皇后,该要端架子的时候也得端。
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两位年迈的皇亲搀的步伐缓了些,却不知这里已完成了一段小小的交锋。
二人搀着傅娆往前,送至皇极门下便止步。
从皇极门往内便是奉天殿,两侧,百官林立,甲士如云。
一条鲜艳的红毯从脚下一路延伸至奉天殿,顶端处,红霞洒下一片金芒,色彩相间,如蒸霞蔚。
仅有两名内监高举仪仗在前作引导,两名宫俾捧长长迆地凤尾随行。
傅娆身姿笔直,神色端肃,一步一步朝红毯尽头的男人走去。
太远,太高,光影晃动,她瞧不清,只觉有一道明黄的亮点定格在她瞳仁处,她再也挪不开视线,一点,一步靠近他,迎向他。
她像是一只展翅的凤凰,霞色韶光,美憾凡尘,华丽的红影一点点划过红毯,如坠入凡间的瑶女,从最底下的御阶,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每迈一步,如同迈过一道坎。
她这一生有太多太多的坎。
纵然万众瞩目,也是一份独属她的沉甸甸的幸福,与幸运。
这是她人生最重要的日子。
她嫁人了呀。
忍不住,提着裙摆,迈得更快些,想投向他的怀抱。
哪管那皇后威严,哪管那森然的侍卫与百官,在一幕幕惊愕中,她含着笑,提着裙摆,越过那两名内监,华丽柔软的凤尾从宫婢手中滑过,跌落在地,如蝶衣从这片明湛的天地划过。
皇帝身穿明黄九龙帝王衮服,头戴十二旒双龙戏珠乌纱冠,眼眶渐渐湿润。
他的姑娘,那么小,那么乖巧懂事,心却硬得像凿不...
开的壁,好不容易哄着漏出一条隙,又被沈家给吓走,三年半哪,他至今都难以回想那段时日,心里空空落落。
遗憾这一生文治武功,却无人与他共享繁华。
直到在通州,不经意瞥见那道倩影,内心深处烙下的痕迹清晰地泛着疼。
求而不得的守候,虽迟,还是来了。
瞧,她笑靥如花朝他奔来。
不觉得她冒失,带着几分端庄的俏皮,惹人怜爱,起先群臣是骇然,旋即以程康为首的老臣,瞧着那年轻的皇后迫不及待朝皇帝奔来,都笑出了声。
粗犷的,含蓄的,爽朗的,克制的,音色各异的笑声,一点点如涟漪在天地间荡漾开来。
当真是绝无仅有的皇后。
这位征战杀伐的帝王,罕见地渗出泪花,模糊的视线里,那道明媚的身影,越来越近,抬臂,她眼底的春花秋月,触手可及。
“陛下!”
皇帝哭笑不得,将她拥入怀里。
傅娆靠在他坚实的胸膛,温热的泪珠滚下,湿透他薄薄的衣裳。
依偎片刻,皇帝将她拉起,温柔地注视她,指腹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痕。
傅娆也懊恼自己一时失态,嘟起了小嘴,眸色波光流转,明媚里夹着几分羞涩,清晰地映在他眼底。
“哈哈哈!真不愧是朕的皇后!”皇帝冲她安抚一笑,领着她立在台阶之巅,接受群臣贺表。
随后牵着她入内,举行册封典礼,礼部尚书韩玄亲自将皇后金册与玉玺交予傅娆,礼毕,群臣再拜而退,宫人用明黄的帝辇送二人回坤宁宫。
前庭虽有设宴,可皇帝无需出席。
傅娆被皇帝亲自送入坤宁宫,入殿,地铺龙凤祥云毯,墙敷椒泥雕花,兰香馥郁,红光耀映。
正殿内已有多位外命妇并内官等候,伺候二人喝下合卺酒,举行完一系仪式方退下,最后殿内只剩下贴身伺候的宫人。
左右各有浴室,宫人分别伺候帝后沐浴更衣。
待傅娆穿上一身殷红鸳鸯锦绣团纹通袖长衫,梳一简单的百合髻出来,却见皇帝换了常服,抱着笨笨在膝盖上玩耍。
“娘!”笨笨瞧见傅娆,立即从皇帝膝盖跳下,扑到傅娆怀里,“娘,笨笨想您了!”
“好,好..娘不离开了…”傅娆眼眶泛红,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往皇帝身侧的罗汉床坐下。
笨笨将小脸埋入她香软的脖颈,软软地撒着娇,“娘,笨笨终于可以跟娘亲睡了…..”
傅娆闻言心头一酸,为难地看了一眼皇帝。
皇帝褪去鞋袜,盘腿坐在床上,清隽的面容含着浅笑,恍若不闻,温声问道,“饿了吧,朕传晚膳?”
傅娆点了点头,思及今晚任重道远,她暗暗吁着气,将笨笨从怀里拉出来,“笨笨,今晚娘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办,笨笨先跟姑姑睡一晚如何?从明日起….”
傅娆话未完,只见皇帝伸手将笨笨夺过去,钳在怀里,教训道,
“笨笨满了三岁,从今日起,便要独自睡塌。”
笨笨小嘴瘪起,一副泫然欲泣的摸样,可对上皇帝严厉的眼神,她又眼巴巴吞了回去。
傅娆瞧见她那神情...
,心疼不已,忍了忍,终是没说话,若不是今日大婚,她绝对要驳他。
宫人将膳食摆上,一家三口用了晚膳,又吃了一碗长寿面,方放下碗筷。
不多时,大皇子体贴地过来寻笨笨玩,将人领走,殿内只剩下帝后二人。
刚用完膳,皇帝便拉着傅娆在坤宁宫转了一道,
六月初六恰值盛暑。夜风含燥,二人临着坤宁宫侧殿外的水廊,凭栏远眺。
皇帝背着手,将她柔荑捏在掌心,肌肤勾缠,惹出几分旖旎。
见傅娆低眉,眼神转溜溜的,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刚刚似有不快?”他侧身贴近了她,
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傅娆抬眸,对上他明湛的视线,勾着俏唇,“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是委屈的语气。
皇帝失声一笑,见脸贴了过来,她脸颊红润的肌肤清晰可见,低喃问,“大婚之日,朕何事惹了娆娆不快?快些说来,朕改。”
傅娆害躁睨了他一眼,“陛下对其他公主宽宥的很,何以对笨笨这么苛刻?”
皇帝闻言哈哈一笑,不以为错,反十分得意地弯了弯唇,低缓的嗓音从她耳际划过,
“谁叫笨笨跟朕抢你呢!”
傅娆鼓了鼓腮囊,气得瞪了他一眼,“倒是臣妾的过错了…”语含娇嗔。
清俊的身影微仰,深深凝望她如玉的眉眼,薄唇抿起,并未说话。
二人已整整一月不曾独处。
有些事,不用说,一个眼神,无端便能勾出一些情味。
十指交缠,粗粝的手茧摩挲着她细嫩的手背。
总算是被他养出几分娇气,手心手背皆是软糯滑腻,软软的,用力,便能掐断似的。
他勾着她的葱葱玉指,往殿内迈去,明黄的衣角卷起她绣鸳鸯的凤裙,粘在一处。
夜色迷离,水池里倒映着各式各样的五彩琉璃宫灯,灯火随水波荡漾,一圈圈往湖心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