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臣没什么好说的,陛下想怎么办便怎么办吧....”
“放肆!”离他最近的程康气得白眉颤抖,拔身而起,指着他鼻子咆哮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悔过?”
“若非陛下窥出你的毒计,你将要害死多少人?这里,哪一位不是国之栋梁,更何况你还想残害当今皇子,甚至谋害天子,你简直.....简直丧心病狂!”
程康气得唾沫横飞,又指了指跪在角落抱在一块的李夫人与李家三小姐。
“你看看,那可是你的妻女,你连她们的命都不要,你有多狠心哪....”
李维中顿了顿,终是痛苦地闭上了眼。他其实已安排暗卫保护她们的安全,不过现在说这些已没用。
程康悲愤交加,扭身,朝皇帝请命道,
“陛下,臣身为左都御史,未能查出李维中之奸计,乃失职,臣自请褫夺侯爵,卸下官帽,不过李维中狼子野心,决不可姑息,还请陛下诛其九族,以儆效尤!”
程康话音一落,四座无声。
...
皇帝阖着眼,眉头紧锁。
吏部尚书柳钦率先皱了皱眉,瞥了一眼皇帝的神色,斟酌着道,
“老御史,李维中罪该万死,他之亲族也该午门抄斩,这些我无异议,不过,李老爷子,乃当年与陛下出生入死之功臣,又曾救过陛下的性命,若是可以,还望给李老爷子留一丝香火。”他有意救下李勋,李勋那孩子还是可惜了。
程康默了默,渐渐冷静下来,沉吟道,“李家旁支留一本分孩子,继嗣便可,李家嫡系,一个不留。”
柳钦咂摸片刻,目光投向上方的皇帝。
皇帝高居帝位多年,又是征战杀伐之人,绝不会妇人之仁,微一思量,便果断道,
“陈章,将李家上下悉数入狱,程康,由你领衔,三司会审,将此案及李氏一党彻底查清,再依律处置,律法如何,便该如何。”
他语毕,只见一直跪着没动的谢襄,再次磕头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皇帝几乎猜到他要说什么,冷冷掀起唇角,“何事?”
谢襄瞥了一眼角落里的李勋,见他瞳仁如漆黑的墨,浓烈粘稠,怎么都晕染不开。
他扬声道,“陛下,李勋虽是罪臣之子,可他首告有功,又诱使人犯道出事情真相,其身正,其心忠,臣斗胆,请陛下饶他一命....继李老爷子香火。”
柳钦见谢襄这位铁面菩萨都替李勋说话,心中微亮,连忙道,
“陛下,李勋既是首告,那么依律,便可免死,还请陛下开恩....”
“请陛下开恩....”也有几位耿直大臣,跪下替李勋请命。
但,大多数官员犹未吭声,只因李维中此计太过狠毒,若非皇帝运筹帷幄,若非傅娆事先察觉,他们这里的人怕是已灰飞湮灭。
他们没法同情李勋。
皇帝双手搭在膝盖上,默了片刻,道,“朕刚已下旨,先将案子查清楚,至于如何处置,依律而定。”
依律,李勋得死,可因他首告,又能免死。
聪明人便知皇帝暗中松了口,届时再替李勋寻些功勋,或许能救他一命。
陈章着羽林卫,将李家人及其他涉事官员带走。
稀稀拉拉的声响弄了好一阵方停歇下来,余下,气氛松乏许多,些许姑娘少妇低头交耳小声议论着什么,仿佛有不少目光朝傅娆注来。
看完“烟火”后,她便回马车换了一身衣裳,是孙钊为她准备的,说是皇帝吩咐她换上,她疑惑,却还是相信他,便穿了这身来。
这是一条殷红绣凤的长裙,华美艳丽,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竟是从上至下,仿佛有细碎的光倾泻下来,至腰身被勾起,露出柔美的身段,裙摆迤地,如同流光坠地,衬得整个人略有些瑶池仙女的风姿。
少女们都爱美,似在好奇她穿了什么衣裳。
傅娆立在左侧的角落,面前守着一宫婢与一小黄门,贺攸与她站一处,他不知里情,到此刻犹然吓出一身冷汗,不停地揩。
李家骤然被连根拔起,也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宫里的李嫔与三皇子,依律多少会有处置,可皇帝与百官皆不曾提及,也不知待案子查清楚后,朝中会有一番怎样的变动。
若三皇子真被处置,皇帝便只剩下大皇子这个羸弱的殿下,是不是陛下又会选一批宫妃入宫,绵延子嗣?
眼下与皇帝处在这不算很大的皇帐,也是罕见能近距离观察这位帝王。...
他气吞山河,眸宇凛冽如霜,浑身散发着居高临下的气场来,竟是莫名让人生出仰慕的心思。
原来皇帝并不老,还挺峻峭的。
不少官宦夫人与姑娘心思活络起来。
与之一起活络的还有程康,程康往角落里的傅娆觑了一眼,想起一桩心事。
他一改刚刚拔地而起的怒色,笑眯眯朝皇帝拱手,
“陛下,傅娆姑娘数次有功于朝,此前潭州一疫,陛下还未曾封赏她,这一次陛下不如一并赏了?”
话落,帐内响起一阵嗡嗡声,旋即附议者甚多。
尤其在刚被傅娆拉一把,从死里逃生的恐惧中钻出来后,忍不住对这位女医生出最大程度的敬意。
皇帝脸色也松缓下来,哈哈笑了一声。
“程卿还惦记着三年前朕未赏赐傅娆那事?”
程康不仅不尴尬,反倒是露出几分不平,,“陛下,傅姑娘在潭州病重,又打苗疆养病而归,也算死里逃生....”
“这次虽主在陛下运筹帷幄,可傅姑娘也功不可没,水手的命是命,工匠的命也是命,傅姑娘敬畏生命,老臣佩服得五体投地,陛下这回若不赏,老臣还真不答应了....”他摊了摊手,
“哈哈哈!”皇帝龙颜大悦,颔首道,“那依程卿之见,朕该如何封赏?”
程康等得就是这句话,长袖一开,再一合,郑重道,“金银珠宝,想必陛下不会吝啬,臣觉着,可准傅家荫一子弟入朝为官....”
这是给傅坤留一后路,万一傅坤未能高中,也可通过此举入仕。
“再者.....”程康深深瞥了一眼角落里的端方女子,只见她面容娇艳,犹如俏丽少女,思及她被平康公主抢了丈夫一事,心中犹然作梗,慨然道,
“请陛下给她赐婚。”
以前众人皆觉得女人抛头露面不好,难以婚嫁,可今日这样的情绪反倒被摒弃,一个个对这位女医生出万千尊重与同情。
“陛下一定得给傅姑娘指门婚事才行....”
“我等帮着陛下来斟酌人选....”
百官复议。
韩夫人也甚为喜爱傅娆,当即起身屈膝道,“陛下,臣妇虽不懂朝事,却也知县主海内人望,有祖上遗风,昔日傅太傅刮前朝浓疮以疗朝廷之骨,前朝渐渐实现中兴,今日县主悬壶济世,医者仁心,乃异曲同工之妙。”
皇帝闻言神色微亮,面露赞赏,“夫人所言甚合朕意。”
韩夫人再施礼,“臣妇以为,即便她做了太医,也算不得抛头露面,臣妇不以为羞,反以为荣,她自立自强,该是女人表率,是以,还请陛下不要顾忌一些成俗旧规,给傅姑娘指一门婚事吧!”
“就是,就是。”通政使杨夫人也笑眯眯起身,福了福身道,“陛下,朝中与傅姑娘适龄者不知凡几,您大可择贤娶之。”
程康见重臣官宦夫人皆站出来赞成自己,看来今日之事必成,遂长袖一揽,道,“陛下,也不为难您,家世嘛还在其次,最紧要的是人品端正,会照料人,您也晓得,这姑娘吃了太多苦,老臣都看不下去啦,若非老臣家里没有适龄孙儿,定要将她求娶过门。”
帐内众官及女眷暗中交头接耳,都在为傅娆挑选夫婿,众人拾柴火焰高,片刻功夫,竟也有几位不错人选。
皇帝心平气和听完底下议论,眸眼微微眯起,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膝骨,
“程卿既想做媒,朕便问程卿.....”...
“你觉得,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