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撑着雨伞快步走到了声音的发源地,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坐在路边石台上的浅发青年,和站在他身边无助擦着眼泪穿着黄色雨衣的小男孩。
在两人身边的道路上,有这一条长长的、由轮胎摩擦地面造成的焦黑痕迹。
通过现场的痕迹,与浅发青年脸色苍白的捂住腹部的动作,诸伏景光在心中迅速做出了推测,于是他快步走到了一大一小身边,并将雨伞撑在了浅发青年的头顶,“没事吧?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想,他当时的表情一定非常焦急,那浅发青年才定定的看了他良久,然后才缓缓摇了摇头:“没出什么事,只是,刚才那辆车吓到了这孩子,我没拦下他。”
他的话语里暗示了此前发生的事情,这里差点出了车祸。而看对方此时的表现,大概是为了救下这孩子受了点伤。
浅发青年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浑身已经湿透了,他的手在风衣内侧,似乎是一直在压着自己的腹部。
诸伏景光犹豫了两秒,便将伞递给了浅发青年,而他自己则是蹲下身,平视着这两人,“要叫救护车吗?你受伤了。还有,这孩子,他是……”
浅发青年却只是摇了摇头,他的发丝一缕一缕的黏在了脸上,明明应该是狼狈的姿态,可他神态坦然又闲适,偏头看向了哭哭啼啼的孩子,“如果可以的话,能帮我哄哄他吗?”他表情稀薄的脸上,在那一刻浮现出了一丝苦恼的神色,并非是因孩子略显刺耳的哭声而厌烦,而是真实的困惑,“我……担心吓到他。”
诸伏景光微微一愣,在这一刻,浅发青年再没了之前那游离于这情景之外的淡漠,他的表情如此鲜活,于是,他便不再劝说,一把抱起了穿着黄色雨衣的孩子。
……虽然他也不是很擅长,但是小孩子们似乎并不讨厌他。
果然不其然,那孩子很快就停止了哭声。诸伏景光下意识去看仍旧坐在路边的青年,发现他脸上竟然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听完了诸伏景光的经历,降谷零沉默的站在原地。
“他会不会——”
诸伏景光苦笑着点了点头,“他应该是知道我的,所以才在见到我之后看了我很久。”
降谷零的心情急速下坠,如果是那样的话,景光在那时展露出来的性格,恐怕会让他起疑。
亚力酒毕竟是组织里的骨干,他想必一定有着和琴酒不相上下的权限——他很可能可以接触到组织内部许多人的资料。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景光的身份——
这样想着,降谷零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了诸伏景光手里的袋子。
……这同样是不符合亚力酒性格的东西。
“他大概是在帮我。”诸伏景光轻声道,“狙击也是……他在车上看了我好几次,我发现了。”说到这里,他神色挣扎的抬起头看向降谷零,“或许——”亚力酒真的没有想要伤害他的意思。
降谷零却是沉声否决了诸伏景光那一丝充满了希冀的猜测,“景,他是货真价实的组织成员。听着,你绝对不能对他抱有任何期待。”任何疏忽都能将他们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尽管从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景光的猜测才是推理指向的方向,但怎么可能?
两人对着那装满了药的袋子一阵无言。
“但情况还不算太糟,”降谷零可以用轻快的语气说道,“总不能因为你爱护小孩子,就硬是将你贴上存疑的标签。”
……这完全就是安慰的话语。
组织的作风两人都一清二楚,所以在说着这样的话语时,降谷零的眸子里晦涩难辨。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亚力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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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人如何?”进入休息室后,琴酒单刀直入的问道。
柊瑛司平静的说:“没什么问题。”
他脸上没有任何破绽,饶是琴酒也不会想到,他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与苏格兰威士忌有过一面之缘。
……他展现出了与资料上截然不同的性格。组织对他的评定是冷静又寡言的狙击手,厌恶与他人打交道。
可在那个阴雨天里,他分明不是那样的。
思及此,柊瑛司有一瞬的走神,但他很快便将思绪转了回来,转而看向琴酒,“还有什么吩咐吗?”
琴酒的眉头有一瞬的蹙起,但很快又舒展了,“下周,我有个任务,你需要和我一起去。”
柊瑛司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就在他想要离开时,琴酒却淡淡的说:“你要的咖啡在柜子里,最上格。”
柊瑛司脚步一顿,他向琴酒休息室内的橱柜走去,最上格,对他的身高来说稍微有些勉强。
柊瑛司踮起了脚又伸长了手,因为动作的缘故,他的袖口下滑,左手的腕骨正好暴露在了琴酒的视线内,在那清瘦的手腕上,赫然印着一个很深的齿痕。
他听到了琴酒从鼻腔里溢出了哼笑声。
柊瑛司拿咖啡的动作微微一顿,他终于意识到,这是对方故意的。
故意将咖啡放在那样高的地方,就想想要他伸手去拿。
在将咖啡拿下来后,柊瑛司用力扯了扯自己的丝绸手套。
看样子,他需要一副更长的手套了。
起码要能遮住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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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亚力酒总是会和降谷零还有诸伏景光一起行动,而琴酒则是忙碌的脚不沾地,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些什么,反倒是又有人说曾半夜看到亚力酒从琴酒的休息室里走出来。
说话的人尽管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神情,却并不敢过分议论,谁让无论是亚力酒亦或是琴酒,都是极度危险的存在。
连龙舌兰这种组织内八卦第一线的成员都没有对这件事深入探究。
他反倒是对降谷零的处境感到幸灾乐祸,“波本,你可真够倒霉的,看琴酒的意思,你和苏格兰之后要一直和亚力酒一起行动了。”
金发青年却挑了挑眉,“抱歉,我不太理解你所说的倒霉含义,据我观察,亚力酒的能力很强,和他出任务很轻松。而且,他也不是无端会处罚成员的类型。”
……是压力很大。那家伙寡言少语,连表情都非常稀少。搭档了两次,降谷零至今摸不清他的习性。
景光说他似乎因为那次救孩子受了不轻的伤,可这两次任务下来,降谷零完全无法将他和身上带伤的人联系在一起。
龙舌兰一噎,他恨恨的看了一眼波本,“……等着吧,那家伙可是非常不详。连琴酒和他一起出任务都会重伤,更不用说普通成员了。你以为你和苏格兰会逃得掉吗?”
降谷零只当这家伙在努力挽回自己的颜面,却不想龙舌兰确实有乌鸦嘴的潜质。
在他与降谷零说完有关亚力酒不详预言的第三天,他们三个的任务便出事了。
身为狙击手的诸伏景光将子弹从敌人的眼眶内射入,敌人的脑袋顿时炸开,或许是这样的情景过于骇人,让诸伏景光难得的失误了一回,在他暴露了行踪后撤退慢了一拍,成功吃了对方的狙击手一枚枪子。
尽管亚力酒和降谷零迅速稳定了局面,可当两人去到诸伏景光身边时,黑发青年脸色惨白,冷汗布满了他的额头。
只消一眼,降谷零和柊瑛司就都注意到了这出血量不对。
柊瑛司快降谷零一步单膝跪地蹲在了诸伏景光的身边,他凝神查看了一番对方的伤势,“动脉出血。”
降谷零的脸色倏地变了。
尽管诸伏景光已经将自己的腿用布条缠绕住了,可依旧不能减缓出血量。
……这样下去,他会非常危险。
就在降谷零刚想要背着诸伏景光下楼并联络基地的医生时,就见浅发青年突然有了动作。
他撸起了自己右手的袖子,将纤细的手腕伸到了诸伏景光的嘴旁,在降谷零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他平静的开口了,“咬我。”
这下,不光是降谷零愣在了原地,连因疼痛而紧抿双唇的诸伏景光都愣住了。
……什么意思?这是要做什么?
“想活下去的话,就照做。”柊瑛司说。
伸在诸伏景光面前的手腕骨清晰,在黑色的手套与同色西装外套的印衬下,冷白色是如此显眼。
“……如果是担心我太痛会咬到舌头的话,我可以咬其他东西的。”诸伏景光努力镇定的说道。
而亚力酒却只是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凝视着他。
就在降谷零再也无法忍耐想要打破两人的僵持时,诸伏景光却突然伸手握住了柊瑛司的手腕。
他因手中的触感而有一丝出神。
……太细了。
但眼下的情况容不得他多想,他几番犹豫,最终张嘴咬在了柊瑛司的手腕上。
“咬。”像是感觉到了他并没有使多大的力气,柊瑛司命令道。
诸伏景光眸光一沉,接着便放开了力气,他能感觉到口腔内传来了一阵血腥气,他知道,他咬破了亚力酒的手腕。
可奇异的事情出现了,那原本灼烧着他的痛觉几乎是瞬间便减轻了。
他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头看向对面的浅发青年,而映入他眼神中的,是一张带着浅淡笑意的脸。
明明手腕上还在渗血,可却完全影响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那是一个与在那个阴雨天,看到了被他抱在怀中的孩子露出了一个笑脸时,如出一辙的表情。
诸伏景光的心脏不轻不重的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