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城静枫的目光落在信笺上, 魏定笑道:“想必军师这些天,也没有少被叨扰吧?”
城静枫直接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那可真是, 大事小事, 都要写到信中告诉我。”
魏定将手上的信笺递过来, 说道:“想必军师也是为此时而来吧。”
城静枫将信纸接过,看见上面的内容, 果然就是关于城池安危的。
原本军政两分家的局面, 从上次秋收的事情过后, 已经越来越融洽了。
尤其是云逸,明明云城是距离最远的, 但是他却是和凉州城关系最好的。
城静枫第一个看到的, 就是他的字迹。
请求凉州军派兵,帮忙镇守城池, 避免难民发难,攻入城中,也避免难民出手伤人。
果然是一回生二回熟, 上次遇到所谓的流寇的时候有过一次, 现在第二次, 有些轻车熟路的味道了。
不过这人确实还不错,在有困难的时候放得下面子,事后会一直记在心里, 自秋收之后,云逸对她的问候是最多的,之前奇巧阁筹备的时候, 帮忙也是最积极的。
城静枫觉得, 和这样的人相处起来, 有来有往,是最舒服的状态。
几封信都看完,城静枫觉得这几个知府其实都还不错。
如果都是这样的官员,情况就算有些严重,只要朝廷的赈灾粮一到,应该也能缓和过来才对。
“将军知道南方的情况吗?从夏到秋这一段时间,难民越来越多也就算了,为什么现在难民还在持续增多?”
魏定迟疑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和犹豫。
最后还是弯腰,从案桌下方的一个抽屉夹层中,取出了几张纸。
从城静枫的角度看,魏定只是从抽屉中取东西,也不觉得是什么机密。
接过来一看,就觉得有些离奇。
一开始如她所料,是瞒报,后来因为交通原因,所以没有及时响应。这个时候,虽然很艰难,但是大多数人还是坚守着。
一个县衙被百姓破开之后,府丞柴枋直接携粮食逃离,直奔京城,因为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再加上情况越来越糟糕,还有第一个破开府衙的例子,许多走投无路的百姓效仿,所以越来越多的官吏也都学着携粮逃离。
“这个柴枋,是不是之前你说的那个?”城静枫问道。
魏定见她看完了,将这几张纸收回来,重新放到带锁的抽屉夹层中。
“是的,就是他,他还是当今贵妃的兄长。”
城静枫想起之前的事情,一时间还真不好说,皇帝包庇这个柴枋,到底是因为贵妃的原因,还是怕柴枋把当年的事情抖露出来,亦或者这个柴枋就是他的亲信?
魏定见她眼眸中的思绪,心下不由得回忆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个时候,可能是因为失去记忆,眼眸真的像是婴儿一般澄澈。
幸好那天选择到那个破庙去躲雨,要不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错过了城姑娘的惊才绝艳,会是他最大的遗憾吧。
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有女子能这样聪慧,还活得这样肆意潇洒。
城静枫想了一会儿,无意间看到魏定脸上的笑容,思维一下子被打断了。
魏定这个笑容,和平时真的大不一样。
看着好像很开心,但是她总觉得魏定这个笑中好像散发着悲伤。
城静枫问道:“将军,你怎么了?”
魏定反应过来自己情绪流露太多,有点紧张,脑袋转得飞快解释道:“没怎么,可能是身体有些不舒服,你过来也是为了云逸他们的信件吧?”
城静枫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道:“既然他们已经都找你了,你肯定也有自己的成算。”
魏定双手搁在桌上道:“他们想要我直接出兵守城,我肯定是不会同意的,南方大旱,最近本就军心不稳,很多原籍在南方的将士,都很担忧自己的家人。”
城静枫也早就考虑过这一点,这玩意要是碰上了自己的父母,或者是一个族里的亲戚,甚至是碰上了以前的朋友,怎么可能还下得去手。
说不定就临阵倒戈,直接跑到难民堆里去帮忙了。
城静枫道:“上次凉州城大旱,不就是将凉州城参军的士兵放回去了吗?我觉得这次可以效仿,将周围几个城池的人都派出去。”
“虽然他们是分散开的,没有配合过,但是我相信凉州军的战斗力,再加上守护得还是自己的村落和故乡,一定不会让难民有可乘之机的。”
魏定道:“现在这个情况,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不过出去也好,顺便还能省点口粮。”
送走了城静枫之后,魏定眼神凝重,随后将眼底的那一抹鲜艳颜色藏起来,毫不犹豫的传下了军令。
下令的内容却不仅仅是周边地区的兵回乡防守,还精心挑选了数个百户千户,让他们也一起去了。
若是有心人就能发现,被挑选出来的百户千户,有一半是没有受灾地区的,他们作为主将,有发 号施令的权利,另一半则是作为副手帮忙协调管理。
而这一半没有实权的副手,原籍大多来自南方,几乎分布于整块干旱区域。
*
云城。
城外的大片土地,几乎变成了难民的天下。
在春夏两季补种的小树苗,现在已经不见了踪影。
大多都在干旱来临之后,枯竭而死,最后被难民们砍伐掉当柴火烧了。
衣衫破旧,身形干瘦的难民,一个挨着一个,一群挨着一群,挤挤攘攘间,还能看见一条很长的队伍,在人群中穿梭,蔓延向远处。
队伍的尽头,是一个施粥点,旁边有一个巨大的官旗,上面写有黑色的云字。
在这个摊位的旁边,现在还有好几个空着的摊位,从上面留下的痕迹来看,明显也能看出,以前也是施粥的棚子。
在后面排队的人,看着城门口的情况,忍不住讨论了起来。
“现在人越来越多,施粥的点却越来越少,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办才好?”
听到这人的叹息声,不少人也面露担忧:“不仅仅是施粥的点变少了,外面那条河水,现在也算是干涸了,就剩下点稀泥巴,要取水比以前麻烦多了。”
这个话一出,周围所有人面色都有些变了。
在队伍后方,有人试探的问道:“要是往前走,会不会好一点。”
一个声音有些虚弱的少年嗓音沙哑道:“谁也不知道前面的城池是什么样的,要是辛苦走过去,那边没有人施粥,也进不了城怎么办。”
见自己隐藏的小心思,被这样一个少年说了出来,大家都不做声了。
看着四周的情况,心里又开始忧心起来。
大多数人都在认真的考虑未来的出路,心里头担忧,前路在何方。
但是在阴暗的角落中,有一群人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正用怨毒的目光,盯着别人家的粮食。
缩在小角落的一群人,正蹲着低声讨论着。
“我偷偷摸过去踩过点了,你们是不知道,田里的稻谷长得有多好,比我们家乡那些壮实多了。”
另一个人声音也发狠道:“我们人都没水喝了,他们居然还有水种田,田里的庄稼,一点枯萎的迹象也没有。”
“对,要不是他们把水都存起来,我们现在怎么可能没有水喝,都是他们逼我们的!”
其中领头的刀疤脸,拿着一个枯枝,在地上画着简单的地形图。
“我跟你们说,小敲小打没意思,反正都是要被追究的,与其到时候被抓,或者防守变严格,我们还不如直接一次性来个大的,一次性拿够。”
这个时候,地上的简易地形图也画好了。
刀疤脸拿着树枝指着地上的草图道:“我们先弄几辆小推车,然后晚上从这里进去,一进去就赶紧收割,怎么趁手怎么来,踩坏一些也不怕,最重要的就是速度。”
“记得动静都小一些,我们在后半夜动手,我会找两个人放风,要是看见了一两个巡夜的人,就直接劈昏。”
“等粮食收得差不多了,我们挑两家人少的,偷偷撬开门进去,把屋里的水缸都抬走。”
一行人蹲在这个阴暗的小角落,慢慢商量着这些事情。
“为什么不直接把人干掉,要是突然醒来了,一喊我们不就没法跑了吗?”
刀疤脸说道:“要是死了人,这城里的官说不定要追查的,丢了粮食估计只能自认倒霉了,不过要是真的有被发现的风险,该下手的时候还是要下手,不要心软。”
几人商量了一个多时辰,才将所有的计划和过程商量清楚了。
有人甚至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等我们有了粮食,还有了水,找个地方藏起来,省着点用,肯定能活下来的。”
“等抢来了水,我一定要一口气喝个痛快,最近好几天,才喝到粥里的那么几口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道。
“都是人,我们凭什么要过这样猪狗不如的生活,到时候得手了,随便往回走点,找个荒废的村子,日子肯定比在这里好。”
一群人逃难的一路上,都是靠着这样的方法活下来的,明明没有什么家当,但是居然比一般的难民,过得还好一些。
畅想着有水有粮的未来,一群人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
远处,有人听见他们这边的笑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和家里人道:“小心点,那伙人不知道又再打什么坏主意,最近一定要小心点。”
尽管是这样人挤人的时候,大家也都尽量和这一群人拉开距离,不敢靠得太紧,生怕自己着了道,丢了命。
这个时候,云城的几个村长,正从奇巧阁出来。
几人都不约而同的结伴而行,想起刚刚听到的消息,心里感觉有些害怕。
“你们说,那些流民不会真的这么大胆吧。”
“这也难说,饿急了眼,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br />
许村长道:“也是,我们几个村子在城外,没有城墙的保护,光有名头的震慑有什么用。”
王村长霸气道:“怕什么,咱们最近多吃点,反正马上也要丰收了,这个产量可别告诉我你们舍不得,力气养足,难道还怕他们瘦得像是干柴一样的人吗?”
不管怎么说,最后回到村里的时候,几位村长心里都还是有些担忧的。
看着田地里长势极好,高大又饱满的庄稼,眼神都不自觉地温柔了许多。
许村长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如往常一样被大家包围起来。
“今天有什么新消息吗?水位线有没有更改?”
“有说到秋收之前,庄稼还能长多少吗?”
大家都满心欢喜的期待着丰收,但是看见往日里总是将笑容挂在脸上的村长,一直不说话,慢慢的大家都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