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建议被提出来的时候, 泠琅正在吃一截茼蒿菜。
清拌茼蒿,仅用一点香油盐醋调味,极大程度上保留了原有的鲜嫩爽脆。
纵使泠琅是个对吃食并不讲究挑剔的人, 也不得不承认, 泾川侯府餐桌上那几道菜肴看似简单随意,实则需要花多少功力布置。
这一口茼蒿,她嚼得很慢,因为吃完了便要答话, 但她不想答这句话,想让江琮来回复。
鲜爽在口中千回百转, 迟迟没有咽下,江琮那边也默然无声。
泠琅拿眼睛去瞧,发现他在喝汤, 那浅浅的一勺汤好似陡然间有了海碗的容量, 让他一喝再喝, 总之不见搁下。
嚯,居然想蒙混过关。
她愈发细嚼慢咽,不吝于拿出反刍般的架势, 势必要看看谁的东西更禁得住消磨, 谁先忍不住开这个口。
侯夫人忍不住开了这个口。
“你们眉来眼去的作甚?”
江琮放下碗, 泠琅也终于吞咽, 二人还未说话, 只听侯夫人又道——
“既然没有异议,此事便这么定了, ”她满意地说, “天还未黑, 我让红桃去帮忙收拾, 今晚便能歇下。”
此事便这么定了。
回去的路上,泠琅照例扶着她“虽然身体好转但仍需要精心照料”的夫君,二人慢吞吞地行在长廊之下,侍从都跟在七八步后面。
她扣着江琮的手腕:“席上怎么不说话?”
江琮轻瞥她一眼:“夫人不也没说?”
“我在吃东西!”
“巧了,我也在吃东西。”
泠琅哼了一声,对于同床共枕一事,她其实早已习惯,无非就是冻冻炕头,扯扯衣带,江南这一趟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这毕竟是侯府,少了那份天高皇帝远的无拘无束,再同他呆在一个帐子中,便觉得有些怪异。
她轻轻一笑:“以后夫君若要溜出去偷鸡摸狗,就逃不过我的眼了,有什么事也别想瞒过我。”
江琮也笑得非常温柔:“同样的话送给夫人,若今后夫人想传什么信,递什么话,我也是会发现的。”
泠琅眨了眨眼:“我听不懂夫君在说什么。”
江琮温声:“那就好好想想。”
“哼,我是让黄公子替我给玉扇公子传了信,那又如何?”
“原来夫人早就打定主意去雁落山,和邓前辈会一面。”
“没错,就算你不答应,我也会自己想办法这跑一趟。”
江琮声音很轻:“原来我体谅夫人车马劳顿,只是多此一举了。”
泠琅微微一顿,她转头望着身侧表情淡淡的青年,半晌没说话。
江琮目视前方:“看我做什么?”
泠琅回过头:“没什么。”
穿过一条伴着竹声沙沙的青石路,便是熹园。
阔别一个半月,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了恍如隔世之感,池边石桌石凳依旧,只是离开时开得正好的胭葵和茉莉,已经看不见了。
众人忙进忙出地搬东西,泠琅帮不上忙,只有在园子中看景。
她站在水边,望着那丛不见花朵的茉莉,来了点悲春伤秋的做派:“花已不似,人却相同。”
江琮的声音清清润润地传来:“花有再开——”
迟迟没有下文,泠琅候了片刻,不由转身看过去。
只见青年换了身浅云白,坐在石桌边上,右手一如既往地捏了个茶杯,左手懒散地搁在膝头。明明是落拓随意的姿势,由他做来倒是十分清雅写意。
他眼神轻而淡地落在她脸上:“人亦不同。”
泠琅于是又盯着他,直把对方盯得偏过
头去,才负着手慢慢离开。
那厢,红桃很快来禀告,说东西都收拾妥当了,请世子和少夫人入内。
泠琅便一路走过去,穿过回廊,楼边的美人蕉还在开,门口挂着的竹帘仍有香味。步入屋内,望见那帐帘的雨过天青色,便莫名生出些念经的冲动。
江琮在她身后凉凉发问:“夫人在想什么?”
泠琅说:“我在想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妙经。”
江琮微微一哂:“夫人很怀念我卧床的那段日子?”
泠琅默了默,说:“也不是非常怀念。”
“只有一半怀念?”
“差不多吧。”
“如此。”
这样莫名其妙的对话让泠琅心里也莫名其妙起来,她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明明双方还是像从前那般口蜜腹剑、装模作样,但她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晚些沐浴的时候,她浸在水里,摸着腰上已经快好全的伤口,仍在想这个问题。
江琮说“原是我多此一举”的时候,她为什么第一反应有点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