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什么,又皮痒了是不是?”
泠琅搁下茶杯,右手虚握成拳藏在袖下,就要向他攻去。江琮早就瞥到了这一动作,也抬起左臂来迎——
在这火光电石的一瞬间——
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在众人错愕的眼神中,硬生生挤到了二人中间。
泠琅正欲攻去的手腕被这不速之客捉着,她讶然抬头,撞见他因雨雾濡湿而更加浓黑的长睫。
苏沉鹤垂视于她,眉眼昳丽精致,眼中懒散已经尽数退却,深浓如夤夜。
但下一瞬,他便轻笑起来,又成了那副随意模样。
“阿琅,”少年声嗓清澈干净,带着些久别重逢的欣喜,“真的是你。”
泠琅在短暂的惊讶后也立即反应过来,她仰着脸笑眯眯道:“方才那两下耍得不错。”
苏沉鹤叹了口气:“快些完事好回去睡觉,这天颇冷,我是一刻也不想在外面呆。”
泠琅抽回手腕:“我就知道你会这般想——昨天抽签是别人替你来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罢?”
苏沉鹤的手停于空中,手指微动,终究还是垂下去了。
“是啊,”他勾出一点笑,“早知道阿琅也在山上,我昨日就亲自来了。”
泠琅笑着摇头:“不止我,双双也——”
这句话没说完,被另一道语声突兀打断。
“这位兄台,”江琮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可否先放开在下的手,再尽兴畅谈?”
苏沉鹤哈哈一笑:“实在对不住,见着朋友实在欣喜,竟忘记松手了。”
他放开一直抓着的江琮的手臂,接着毫不见外地一屁股坐在了二人中间,见着案上摆设,右手一抬,便捏着快芸豆糕扔进口中。
泠琅往旁边桌上拿了个干净杯子,重新倒上茶,送到他手边。
苏沉鹤道了声谢,接过茶一饮而尽,满足叹道:“总算吃上点人吃的物事了。”
泠琅好奇道:“明净峰不给参赛人提供些好饭食么?”
苏沉鹤又叹:“那可不,白菜是淡的,汤是没油的,肉是寻不着的。”
泠琅笑着说:“明净峰本来就以清心苦行著称,你老实入乡随俗罢。”
苏沉鹤一顿,道:“怎么,阿琅...
难道不是来参加比剑大会的吗?”
泠琅说:“我不参加,只是来观瞻学习一番——”
少年好像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他眼睛眯起,像极了狐狸。
“原来是贵宾来做客,怪不得随便一盘糕都好上许多。”他轻松道,“话说回来,阿琅还需要学习观瞻这些角色?有这功夫,不若来同我多过上两招。”
泠琅咳了两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向来都十分谦虚好学的……”
苏沉鹤笑着打断:“我晓得什么?我只晓得你快莫要装模作样了——”
二人便这么旁若无人地谈笑风生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席上充满了快活空气。
场上又有参赛选手陆续登台,高手缠绵者有,低手相啄者也有。泠琅和苏沉鹤全然不再管赛事,只同对方热烈谈论,仿佛眼中只有彼此。
泠琅说:“我昨天碰见个使扇子的公子哥,嚯,功夫没多深,那派头倒是跟玉扇公子十成十的相似。这还不是我近些天遇上的头一个……”
“啊,这个我知道,邓如铁他前两年一直在广收门徒,无论是谁,只要给钱就能教。无论有没有天资,只要学着点姿态便能出师。”
“原来如此,这样也勉强算作桃李满天下了罢。”
“我上山之前也碰上他来找……似乎又赌钱输了许多,气得不行,骂了好些脏话。”
“骂脏话?风流清雅都不装了,看来的确是缺钱。”
就这么聊了一刻钟,台上忽地传来鸣锣之声,他们收了话头,皆往那处看去。
只见阴沉细雨中,陈长老从容登台,朗声道:“第一轮比试至此结束,余者共计二百一十六人,其中弃权者八人。明日巳时,将现场抽签选出第二轮次序,请各位按时前往。”
语毕,他向台下拱手行礼。众人纷纷作鸟兽散,苏沉鹤也起身,欲一同离开。
“我们参赛的都统一住在另一个山头,平日不许闲逛,现在还得准点回去,”他解释道,“不然我都趁机来找你玩了。”
泠琅摆手赶他走:“知晓了,你好好休息准备比赛便成。”
苏沉鹤迟疑道:“明日你还来吗?”
泠琅反问:“为什么不来?”
苏沉鹤低低一笑:“那我等你。”
他轻巧地迈出座位,却像突然想起来了似的,瞧见旁边的江琮。
青年清清淡淡地坐着,见他望过来,也抬眼看他,眼中没什么情绪。
苏沉鹤行了一礼,颇为端正道:“方才扰了兄台清净,在下——”
泠琅啧声道:“怎得突然这般客气?不必如此。”
苏沉鹤顿住:“你们认识?”
泠琅也顿住:“你瞧不出来?”
苏沉鹤说:“天上下雨,只有这处看席有遮挡,我以为你们是为了争抢席位在动手——”
泠琅无奈道:“你就不能问一问?”
她张嘴便道:“他是我的——”
话语卡在喉咙里,忽然难以说出口,苏沉鹤等不到下文,好奇地朝江琮望去——
只见他执着杯茶,眉间红痕似丹朱一点,那双眼状如三月桃花,却偏偏有些凉薄意,凝视着正凝噎语塞的少女,似笑非笑。
泠琅犹自挣扎:“我的,我的——”
没等着她说出口,青年慢悠悠看向苏沉鹤,也拱手行礼,露出些温和笑意。
他柔声补充了未尽之语:“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