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泱是七岁那年见到沈沅的。

作为一个丫鬟与主子的私生子，卫泱从小在卫府过得比最底层的下人还要不如。

下人们嫌他的母亲攀高枝儿，主子们嫌他血脉低贱，从来都是人尽可欺的对象。

这很正常，卫泱后来就明白了，一个本书里的主角，一个要因为恨意叛出正道入魔的人，他必然要有一个十分悲惨的童年。

只不过那是第一世的卫泱，那个时候……他还是有那么一点想活着的。

府里的小公子污蔑他偷了灵石，几l乎要带人把他打死，卫泱小小的身体倒在地上，觉得肺腑都要被压成扁扁一层，不断地从喉咙里咳出血沫来。

就在他即将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说话声。

少年的声音清澈透亮，好像是穿透众人的谩骂打入他的耳膜，卫泱听到他带着些怨气：“那个沈之衍有什么好，凭什么祖父祖母要把玉佩给他，我要去浮明山找师祖，回来的时候一定让他跪着求我！”

受了委屈还能找人报复回来，真好呀。

少年路过此地，似乎是听到他们骂卫泱的话语，脚步猛地一顿，眼神瞬间变得锐利：“等等，你们说……私生子怎么了？”

正动着手的众人抬头一看，心中同时暗叫一声不好。

谁不知道沈家二少也是个私生的，但他和卫泱可是天差地别，他的母亲是浮明山清源长老的爱徒，父亲是沈家的大少爷，未婚先孕才有了他。

那时他的父母都在外游历，原本都已经说好了生完孩子就回本家迎娶入门，结果沈沅的母亲难产而死，父亲也跟着殉情，等沈家和天苍山的人闻讯赶到，满屋里只剩下一个襁褓中的沈沅。

爱徒爱子都已去世，两家把所有的后悔和爱意都倾注到了沈沅一个人的身上，因此养成了他肆意妄为的纨绔性子。

不过这个小少爷有一个忌讳，最讨厌别人提到私生子和没有母亲没有教养的事情。

偏偏他们刚刚骂卫泱的时候，这两点都占了。

众人战战兢兢让出一条路，看着沈沅来到卫泱身边。

周围似乎安静了许多，卫泱努力地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海浪纹的兽皮靴，目光缓缓向上，那人穿了件淡青色交领窄袖云纹长袍，系着挂着金丝流苏腰带，手持一把折扇，眉目含笑，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小少爷蹲下身，罕见地没有因为污秽避开，而是将卫泱扶了起来，语气十分不满：“别人欺负你都不会还手？”

“骂你就打他啊，让他疼了，就知道教训了。”沈沅

() 微微一笑，取出自己的长鞭，将它强硬地塞进卫泱的手中，“鞭子借你。”

他伸手一截白皙手指，含笑指了指对面浑圆的卫小少爷：“看到那个人了吗，现在，你可以动手了。”

*

那是卫泱七岁来唯一活得像个人的一天。

似乎是担心有人报复，沈沅临走的时候，还单手结印，往那把折扇上施了个法术，随手往卫泱怀里一扔，扬眉一笑：“好啦，送你三条命。”

卫泱从未见过那样自在肆意的人。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沈沅往折扇上施的法术叫孤城闭，施术者修为多高，就能抵御多少的攻击，正是那柄折扇，让他能在打了小少爷之后全身而退。

于是那些人把他赶出了家门，卫泱在那个漏雨的茅屋里快要死去的时候，有个人贩子试图抓他去卖，结果被护住的折扇敲晕了过去。

饿昏了的卫泱扒出他身上的钱袋，这才侥幸地活了下来。

结果等他吃完饭，才听说魔族血洗不逢山，客居卫家的沈二公子，跟着死在了那场战乱里。

*

卫泱欠了他三条命。

他的轮回只从进入天苍山开始，十五岁之前的过往皆已不可改，卫泱不是没试过招魂的法子，但是有位大师说，这个魂魄早已不在此间了。

不在此间，也可能是入了轮回，卫泱只能为他祈祷去个好人家，一生富贵平安。

但他欠了沈沅的命，这一世的仇，却是不能不替他报的。

卫泱朝着墓碑走了一步，行礼下拜，南渡又望了“沈沅”那两个字一眼。

他觉得熟悉，354也觉得熟悉，飞快地运算代码查询档案，随后惊呼出声：【宿主，这不是你执行过的任务角色吗？！】

是，是的，卫泱看到的那个沈沅，确实是他。

南渡当时只是看他被人打成那副血淋淋却又痛都不肯喊一声的样子，实在是和当初在研究所的自己有些像，随手就救了。

然而新手入管理局，基本上都是要从只能活一章的炮灰开始做起，南渡的这个角色在剧情里就是个给炮灰铺垫背景的炮灰，平时基本由AI运行，只有出现剧情点快死的时候才找他来一趟，整个任务满打满算也没超过两天。

他接手的这种角色没有成百也有上千，而且卫泱当时满身血污连个囫囵脸都看不见，谁能和现在的主角联系起来。

南渡看着卫泱神思忧伤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道：“这是你很重要的人？”

卫泱微微一愣，其实经过九十多世，他连沈沅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不过是这人曾经给过他最初的温暖，又救过命，想要替他报个仇罢了。

其实有一点卫泱自己也很奇怪，给过他温暖的人不少，中秋节偷偷带月饼给他吃的下人，街上往他怀里塞包子的阿嬷……从来没有一个，像记沈沅记得这么清楚。

他明明已经忘了他的面容，可是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态都还历历在目，甚至还留着他当年送的折扇。

但是尽管如此，卫泱心里很清楚，这跟情爱没什么关系。

但这并不影响他因为南渡的疑问而心生波澜，毕竟南渡从来沉默寡言不喜多问，现下突然开口问这个——难道是吃醋了？

是了，南渡从途中就一直盯着折扇开，肯定是早就心里在意，只是憋着不说。

卫泱又想起他和沈之珩抱在一起的样子，刚要解释的话一顿，有心要看南渡的反应，于是清了清嗓子：“如果我说是呢？”

“嗯。”南渡点点头，又望向他，“我知道一些寻求转世之人的方法，这人既然故去不久，你现在去，当还来得及。”

他顿了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且真挚道：“祝二位百年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