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朝一直以为, 春山尊者说的陷入沉睡,是彻底人事不知一觉到醒,然而真等沉睡后, 她才发现自己还是有意识的,尽管思绪缓慢,但还是能察觉到周围的一切。
这就有些可怕了。
她用仅剩的一点意识,感知到沈暮深守着她的‘尸体’几十日, 不吃不喝不哭不闹,只是安静地抱着她,时不时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她感知到沈暮深最后将她安置在床上, 为她换上一身新的衣衫,他泛凉的指尖在她肌肤上划过时,她有种起了鸡皮疙瘩的感觉。但她心里清楚,那只是感觉而已, 真实的她此刻在药物的作用下, 已经呈现出尸僵的状态了。
所以沈暮深出了趟门,带了许多灵药回来, 以自身灵力为药引,化成汁水涂抹在她的全身,每一寸肌肤都没有放过。顾朝朝麻木地躺着,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完了, 徒弟被她坑疯了。
好在沈暮深不正常的状态没有持续多久,春山尊者就赶来了,直接将他带去了春山,留下顾朝朝孤零零地躺在合欢宗。
沈暮深修无情道的第一年, 每隔三五日就要回来一次,亲自为她擦洗梳妆涂灵药, 再一陪就是一天一夜。
沈暮深修无情道的第二年,回来的次数已经变成了一个月一次,每次逗留不超过两个时辰。等到第三年的时候,便是半年一来了。
顾朝朝感知到他的修为越来越高,对自己的感情越来越淡漠,便知道他修炼顺利,一时间惆怅又欣慰。
三年很快过去,她却依然没有醒来,不过她也不怎么着急,因为沈暮深隔了半年再来时,已经是元婴后期了。
元婴之后是化神,化神之后是炼虚,他的修炼进度已和原文保持一致,只要再等七年,他就会勘破世俗飞升离去,而她也会任务成功,进入新的小说世界。
顾朝朝静静躺在主寝的床上,耐心等待自己的结局,山中岁月模糊漫长,沈暮深已经许久没来,她也渐渐失去了时间的概念,连最后一点思绪都变得僵直。
又是一个清晨,窗外的鸟叫扰得人心烦闷,顾朝朝听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忍不住了:“别吵!”
话音刚落,她自己先愣住了,许久之后缓缓睁开眼睛,迟钝地看向自己的双手。
会动,不是做梦,她竟然……醒来了?
顾朝朝眨了眨眼,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太久没有活动的身体像僵掉的木雕,每动一下都十分艰难,顾朝朝艰难下地,双腿站直的瞬间总算有了些许实感。
走到桌边时,她轻呼一口气,试图调动体内灵力,然而刚动一下,骨子里便传出钻心的疼。这疼痛来得迅猛又厉害,仿佛一万把刀片在她体内循环,每到一处就割得血肉模糊。
顾朝朝眼前一黑,下意识扶住桌子,然而还是双腿无力地跪在了地上。她手臂青筋暴起,周身的冷汗很快将衣衫湿透,然而身上的疼痛依然没有减轻,反而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顾朝朝试图运气平
息疼痛,却连念咒的力气都没有,不由得一阵绝望。
好在即将疼得昏死时,突然接到了春山尊者的传音入密,她当即撑着最后一口气,为他打开了合欢宗的禁制。
不出片刻,春山尊者便出现在她面前,看到她这副狼狈样也不惊讶,只是一股精纯灵力从她天灵盖灌入,原本烧灼的识海顿时一片清凉,从骨子里透出的疼痛感也逐渐消失不见。
顾朝朝猛地松一口气,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上来一般虚弱,缓了许久的神才开口:“是假死药的副作用?”
春山尊者总算露出了见面后第一个表情——
无语。
“是暮深这些年在你身上用了太多防腐的灵药,这些药有一定毒性,日积月累了九年,毒性深入你体内,与灵力纠缠在一起形成灵毒,你一运功便发作了,”春山尊者说完,停顿一下又补充,“与我的药没有半点干系。”
“……我又没怪您,不用解释这么多,”顾朝朝讪讪一笑,随即察觉到重点,“我已经假死了九年?”
“嗯。”
沈暮深是修无情道后第十年飞升,现在已经过去九年,那岂不是……顾朝朝眼眸微动,抬头看向春山尊者。
“你难道没发现,他已经两年没来看你了?”春山尊者缓缓开口。
顾朝朝怔然:“原来已有两年了么。”
“他的修为提升比我预料的更快,如今已到大乘,如今天下已无人是他的对手,”春山尊者说完停顿一瞬,“如今七情六欲、人世八苦,都无法再拘束他,他也已经忘却前尘一心向道,只等飞升了。”
“忘了?”顾朝朝惊讶。
春山尊者神色淡然:“嗯,尘世诸事对他已无意义,索性就忘了。”
“那、那他还记得我……你吗?”顾朝朝本来想问问自己,可一想他都两年没来了,答案似乎显而易见,于是问到一半又临时改成了尊者。
尊者垂眸:“都忘了。”
“哦……”顾朝朝说不出什么滋味,半晌笑了一声,“挺好的。”
一心向道,以他的天赋,只消再等一年,这个任务就成功了。顾朝朝轻呼一口气,对尊者恭敬行礼:“多谢尊者这些年对暮深的悉心教诲。”
“是他自己争气,”尊者又看她一眼,“能教的我已经都教给他,你如今也已经醒来,该做的事我已做完,也是时候离开了。”
顾朝朝一怔:“您要去哪?”
“踏虚而去,随遇而安。”
顾朝朝回忆一番,原文中的春山尊者,确实在沈暮深出师之后便不再留恋世间,虽然没有飞升,但所有人都不知他去了何处。
当时看原文时,只羡慕他潇洒自在,如今亲耳听到他说要走,心中却只剩怅然:“那顾某便祝尊者一切顺利。”
尊者微微颔首,转身往外走去,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你体内的灵毒只是暂时被我压制,十日后会继续发作,若不想活活疼死,便最好在十日内提高修为,用灵力强
行压过毒性。”
顾朝朝:“……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提前说?!”
尊者假装没听到,直接离开了合欢宗。
顾朝朝气得脸都黑了,偏偏拿他没办法,独自一人静坐许久后也要往外走,只是走到一半时想到什么,又折回床边,掌心汇集一团火,将躺了九年的被褥直接烧了,又从乾坤袋取了些碎灵丹撒在周围,造成尸体自燃的假象。
“虽然知晓你已将我忘了,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但还是要做好善后,演好最后一出戏,”顾朝朝轻叹一声气,“愿你渡劫顺利,早日飞升。”
说罢,便直接从合欢宗离开了。
她走后不久,一道充斥着肃杀之气的身影出现在合欢宗,当看到烧成一团灰烬的床褥,他垂着眼眸无喜无悲,半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九年的时间对于修者来说不算太长,但对于凡间却是日新月异,山下的小镇仿佛没怎么变,却又仿佛什么都变了。
顾朝朝穿梭在人群中,看到不少人拿着灯笼去河边,这才知道今日初一,镇上有灯会。她正不知何去何从,干脆随着人群往前走,走了一段路后,便远远看到了仿佛星河一般的灯笼海洋。
修者的视力极好,即便隔着一道河,也能清楚地看到每一只灯笼都是小兔子形状,顾朝朝心口猛地一疼,随手拉住一个小贩询问:“为何所有人只挂这一种样式的灯笼?”
小贩推着车着急去摆摊,乍一被拦住顿时有些不耐烦,只是当看到对方的脸后,他猛地睁大了眼睛:“你、你……”
“怎么?”顾朝朝蹙眉与眼前鬓角发白的人对视,一时间觉得他十分眼熟。
小贩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回答她的问题:“大约是九年前,镇上一家富户便是挂了这样的灯笼,病重的小女儿当晚就退烧了,镇、镇上人为了沾喜气,也开始挂一样的,渐渐就到了今日,灯会已鲜少再见其他样式。”
原来是这样,她还以为……顾朝朝想起陷入沉睡前,神识拂过的那一盏为她而亮的兔子灯,怅然的同时又松了口气。
小贩见她拦着去路,小心翼翼地奉上一个老虎面具:“仙者,这是小的摊子上卖得最好的,不如送给您如何?”
顾朝朝回神,看了眼他手上的面具,笑了笑后转身离去了。
小贩默默看着她离开,许久才松了口气,一边推着小车往人多的地方走,一边小声嘟囔:“仙者就是仙者,这么多年一点都没老,不像我都成老头子了……话说回来,她身边那位男仙者呢?”
夜色渐渐深了,小镇上开始变得热闹,而合欢宗内依然冷清,就连风声都透着小心,仿佛生怕惊扰了那位大乘修者。
沈暮深在烧毁的床铺前站了许久,终于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他下山时,灯会已经快结束了,小镇上静谧一片,只有几个小贩还守着摊位,等待新的客人,其中一个卖灯笼的小贩倚着摊位昏昏欲睡,几次都险些一头栽到地面上。
在又一次险些栽倒时
,一股凉风袭来,他顿时精神不少,再睁开眼,便看到面前多了位仙人一样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