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山往前,便是乾城,说是一城,却占了这帝都之脉,深处大山之中,占了世间繁华,此城只有一姓,姓姬,便是大夏国姓,其余皆为仆从,这便是世间第一族,大夏姬姓。
几日前,陵山崩塌,索性没损了先祖陵寝,倒是这祖庙里毁了大半,礼器祭器化为破烂铜铁,碎石瓦粒之间,有一蟒袍身影,却是纯金五爪,这该如何解答呢?自皇权压过王权以来,颜色也是尊卑,藩王可用无数色,唯独不能用金紫,为何此人可以,来人正是大夏亲王,当今圣上的胞弟,留王姬鸣!
这位留守王都的亲王在干什么呢?他喊退了奴仆,一个人站在祖庙前,没人比他清楚这里是什么时候埋了一万斤火药,他嗅着还未消散的味道,坐在栏杆阶梯前,背后是大夏多少位先帝的陵寝,前方是多美的浩瀚城池。
云汉城太大了,由天院那位大师兄所建立的云汉八城,各有各的奇妙之处,这是这古时不可能有,后世几千年也不可能想到的奇怪城池,可又是无比的繁华,留王看着那闪烁的灯火,看痴迷了,没有在意出现的那个身影。
那人一身金衣,站在留王旁,笑道:“你我这一身金衣,与这云汉大城也算绝配。”
一位是当朝首等亲王,一位是金衣大学士,前者听后者言,多日未睡的脸上浮现一丝疲惫,当谁能想到这疲惫的眼中满是狂热的神采,在明日初,这云汉八城供起的那颗明珠,就将是他的了。
“求先生下一枚棋子。”留王说道,说这话时,好像有一股自大山而来的气,压在他的身上,这王服上的蟒隐隐约约有化龙之相,刚从白陵河回来的朱子归,俯视着脚下的身影,微微一笑。
在二人脚下,或是这乾城山中,无数术士与炼气士,自三山而来,自江湖而来,自山海而来,有的是为了一个计划,有的是姬姓多少年招揽的门客,他们要在一夜之间移山填海,把这国运加持在此人身上,只要改变天地禁制。
以前觉得一夜之间不可能,今日一见,或许一日也可能是沧桑。
“大族老们多支持你了,这一枚棋子不必了。”
留王想说什么,这位金子铸棋的大学生叹道:“院长不在,齐天老了,不必在意。”
“可是朱先生,毕竟斩草除根才是…”留王忽然面色变了变,这句话此事说不合适,因为明日可能一个是皇帝,可能一个是丞相,说这些兔死狗烹的话不合适,这可是二十年前争取来的谋士,是自己埋在那人身边的一颗暗子,联想到这,留王起身,又上了一个台阶,要比这朱子归高,只因他是帝王。
这爱财的金衣学士,天下头一等的识趣之人,当然明白,此时应该说什么,他拍了拍袖子,用了一个年少时学了遍才如此标准的臣子礼:“启禀陛下,臣朱子归启奏,这齐天老矣,不足为虑,这院长定会觉得陛下才是天命所归。”
“你真的这么觉得,朕才是天命所归。”留王的脸上满是冷笑,像是嘲讽这样的人,像是忘记曾几何时他要做一个比兄长更好的帝王,不焚书不坑儒,礼贤下士,后来在陵山上它才发现,朕是这天下的皇帝,他见朱子归瑟瑟发抖。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和那人说了,把姬鸣留在帝都,从此无靖难。”
“臣该死,愚钝之言,只因要保陛下安危,这姬昊心狠手辣,我若不如此…”说完这话的朱子归抖的更厉害了,像是达到了预计的效果,留王笑了笑。
“也难怪,大夏十位藩王,六位姓姬,四位异姓,那人的确是心狠手辣啊!只因我是他的胞弟,只因全天下除了他那两个儿子,就我对他威胁最大。”说这话时留王像是发现头一等的好事,笑意浮上了嘴角:“你倒是说说,那人最近说了什么。”
“他说若世子不死,陛下可会谋反。”
留王世子,那个活脱脱吓死的笑柄,却也成为留王与夏帝决裂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大笑道:“原来他多知道了,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微臣请罪!”
“你为什么不帮我,他是你的侄子,他只是不懂事,你就眼睁睁看他死。”
这一笑,笑断了兄弟情义,血浓于水成了屁话,也让留王彻底相信一个道理,皇族是没有感情的,这家族越是权势越是如此,他扫了一眼还在发抖的朱子归,走上前,扶起这位金衣大学生,拍着他的手说道:“好一个金衣大学生,不要忘记是谁送你第一枚金子的。”
“爱卿平身!”
&nbs p;有人听着臣子的感激涕零下了山,有人满脸泪水的望着恩人,这位金衣大学士,想起年少时,一位衣衫褴褛的穷酸书生,在那位薄凉的青楼女子那儿耗尽了钱财,他是一个无用的人,也不是门族子弟,为了一口吃食,在这白陵河畔为姑娘跑腿,那位膏粱抱着那位女子,让书生为他擦鞋,笑一个一文钱,还成了那闺房中的春凳,攥着那一文钱,书生早已忘了笑,将一生的最后尊严化成那么一拳,于是乎不夜城里出现一只死狗,一只与野狗争食的狗,书生的书成了过冬的柴火,但过不了这云汉城的冬日,溃烂的四肢,吐血越发消瘦。
再求公子赐食时,有一位姓姬的公子给了他一枚金子,将他推荐给他的兄长……
后来这只春凳野狗在那人兄长登临之时,随意一棋灭了那个门族子弟,在白陵河畔一徐娘半老浮尸水上。
山下人在喊,好一只春凳野狗,山上人笑容越发怜悯,早已没了什么泪水,朱子归还记得那青楼女子是怎么死的,是被那人赐得黄金砸死的,砸他时,好像又看见一只野狗,朱子归笑容越发怜悯。
“只是一枚金子不够啊!”
曾写过,穷酸文人穷酸命,穷酸怎知世间运,不做瓢饮空巷客,一袭金衣下棋人。朱子归站在陵山上,背后是这大夏的龙脉,前方是这头一等的繁华,他伸出手想要触碰什么,但终归没有伸出手,他喃喃道:“比起那人你差远了,还是他心狠。”
“还得是他心狠。”
是那时学会下棋的朱子归,攥着棋子走下了陵山,很多人多在等,在等这盘棋,有的人以为是棋手,却成了棋子还不自知。
——
“你的头发什么时候剪得这么短的,好在你生的也挺好看的,大男人长着个女子相貌。”
“阿姐也好看!”
东面的房子早已是一片瓦砾,瓦砾间,只有这间房子还存着,空气里满是血腥的味道,若有人踏足是满身的阴森,房间里一张床铺,铺的很是整洁,就像小时候的那般,有一短发少年躺在妇人发髻的女子腿上,就如同小时候的那般。
“你这张嘴真的是绝了,也不知道是那家的姑娘遭殃。”女子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开口,因为她的确知道有那么一家,被这自小混迹不夜城的臭小子伤了心。
伤了心,靠在殷红水边,那位长得极美的弟妹呀!是否还在想着这张脸,女子无奈一叹,继续为他打理头发,小时候家里没什么吃的,这孩子生的面黄肌瘦,娘亲也去的早,这米汤也没什么营养,她愧疚的看了一眼他,这终于不瘦的脸,冷冰冰的。
他也愧疚的看着她,因为他也清楚,小时候家里没什么吃的,这习惯性摸上他脑袋的手,那时虽然满是冻疮,划得人脸疼,好在还是有温度的,好在不像如今这般冰冷,虚幻的就像不存在一样。
“你长得挺像咱们娘亲的。”女子开口说道,笑着看着他也笑了,以前讲这一句还是哭的,后来不知道那天不哭了,就是这样傻笑。
为什么这么笑呢?只是他后来搞明白了,他的娘也是她的娘,但是还是有些沮丧的说道:“有时候挺羡慕阿姐知道娘长什么样。”
这无心的一句话,听着女子手上一抖,最终归于一声叹息,很认真的说道:“记得,你有两个娘,一个生你的娘,一个养你的娘。”
养恩大于生恩,是不变的道理,少年笑了笑:“只要他不唠叨,什么多好,说实在的,我也有些想听听她的唠叨。”
“我也想!”女子放下弟弟,正欲给他盖好被子,却被拦住,后者无奈的说道:“算了,还是冷。”
“你小时候总爱踢被子,一晚上可要给你盖个七八次,最后我干脆就搬到你这里来了,多大的人了,还不让人笑话。”这容貌清冷的女子却用最温情的语气,用最婆婆妈妈的念叨,念着念着,听的人鼻子酸酸的,坐在那面梳妆镜前。
哪里没人动过,从上花轿的那一刻开始,这里的胭脂水粉,眉笔首饰就没人动过了,只是睹物思人时,总是让镜子下落了几滴泪迹,现在思人回来了,总不能在泪痕上在添痕,少年拂去了痕迹。
“你呀你呀!那七天有那个必要吗?”
“有必要!因为在我再也看不到的那本书里,七天是你可以归来的日子。”
“七天,挺好的,值得说一说。”女子像是什么,忽然上前揪住弟弟的耳朵,嗔怒道:“然后你就天天喝酒,你就天天 睡姑娘,好你个败家子,婶婶管家不容易。”
熟悉的话调,熟悉的语气,又是那么熟悉的暴力,在这云汉城杀人放火的某人怂了,这是血脉的压制,这被拧的耳朵还是疼的,他嘟哝道:“为啥不揪二郎的,为啥不揪小妹的。”
“一个爱哭,另一个哭的比女孩子的还大声。”女子拉着一张脸,狠狠的揉着少年的脸颊,像是数落这一桩桩罪状,像是数落这一天天的日子里,我只能隔着很远才能看见你,最后变成一种轻柔,因为她看到被擦去水粉的脸上,浮现的斑点,惨白又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