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炀城这些日子的夜晚稍微热闹了一些, 但和出事之前相比还是相差甚远。
茶楼老板正在算账。
他是戚依白开始找上的一批老板,也是胆子最大的一批,但是胆子大并不代表鲁莽, 在修士们要寻找“炝炒牛蛙”的时候, 他迅速倒戈, 交出了自己手上所有的线索,让自己的茶楼没受到什么牵连。
就连修士们改写的新稿子, 也是现在他这里播出的。
有个圆滑的老板,又处在主干街道这样的好地方,本来应该是生意很好的。
但是这几天, 老板却觉得自己老了十岁。
原因无他,客人们像是在和他较劲儿一样, 说什么都不到他这儿来喝茶了。
再加上最近城里的生意本就不景气, 他这个地方的租子又不便宜,口袋里那点钱刚赚过来, 就又出去了。
真叫人生气。
茶楼老板算完账, 坐在柜台长吁短叹。
此刻有人敲门,他压着脾气喊了一声:“打烊了!”
外面的敲门声还在继续。
茶楼老板压着脾气走出来:“谁啊, 都这个点了!”
他拉开门, 看到外面站着一个自己很熟悉的人,一时间有点讶然:“老张?”
“是我。”老张爽快一笑:“好久不见啊姜老弟。”
“哎呦,什么风把你刮过来了。”茶楼老板和他熟,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他请了进来。
老张之前是在燕炀阁里做事的, 灭门案之后再也没出现过,妻女也以泪洗面, 他还以为对方遭遇了不测。
却没想到对方看起来毫发无伤, 出现在了这儿。
回忆起之前老张也总会和自己吐槽妻子管自己太严, 茶楼老板以为他是借着这个机会出去鬼混了,才没告诉家里人。
谁也没见到尸体,也不知道情况,大家又都是男人,一起出门喝酒的酒友,彼此的小心思都清楚得很。
“来来来,坐。”茶楼老板给他倒了一杯热茶,点上蜡烛,一看吓了一跳:“你今天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啊。”
老张僵硬地笑了下:“嗯,这段日子太累了。”
茶楼老板忍不住发笑:“你啊,你都不知道你妻子和女儿哭成什么样了,还在外面混。”
老张满不在乎:“她们一直那样。”
茶楼老板嗤了声,同为有这样劣根性的男人,他也没继续摆出老好人的样子,只是在心里觉得老张胆子真的大,拿自己死了这种事当作掩护出去寻欢作乐,是真的一点没把家人放在心上。
灭门案后初次见面,茶楼老板也八卦,拉着好友聊了起来。
你一眼我一句,老张怒斥灭门案是魔修干的,他躲在了厨房后面才逃过一劫。
茶楼老板听着也觉得凶险,一阵咂舌。
此时他妻子被吵醒了,下来看到老张吓了一跳,直接坐在了台阶上。
“秀娘,你怎么起了。”茶楼老板看到老婆,一时间有些尴尬和心慌。
他和老张这帮人鬼混的事情他老婆一直不满意,别看他在外人面前每日壮志豪言不把老婆放在眼里,但实际上是个不折不扣的妻管严。
“他怎么在这儿?”秀娘抓住茶楼老板&#30340...
;胳膊,面色发白。
茶楼老板硬着头皮小声解释了一下情况,秀娘继续抓着茶楼老板的胳膊:“你看他的皮肤,活人能是那个颜色的皮肤吗?”
茶楼老板皱着眉看了过去,刚刚只是觉得老张憔悴,被老婆一提醒才反应过来,那哪里是憔悴,简直是毫无血色。
一时间,茶楼老板慌了神,他吞了一下口水:“不是吧,可能只是人家淋雨太冷了。”
“外面又没下雨。”秀娘道。
茶楼老板嘴硬地道:“你想太多了。”
他不是不相信老婆说的话,正是因为相信了,所以才强行否认,想让自己不那么害怕。
怎么可能呢?这个世界上哪儿有鬼呢。
茶楼老板走回桌前坐下:“老张,秀娘身体忽然不适,我得去照顾她一下,不如我们改日再聊吧。”
他说话的时候用尽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才没有太过哆哆嗦嗦,但是视线依旧在努力回避开。
所幸老张没有拒绝,他站起身来:“那我先走了。”
茶楼老板心里害怕,看他哪里都奇怪,在他起身的时候隐约还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这个味道……好像是腐烂的……
茶楼老板想着,视线扫向老张的袖口。
那里被挡住了,但是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像是虫子。
茶楼老板浑身发抖,恨不能立刻送走这尊大佛。
他还记得小时候母亲说过,鬼来的时候不能开门,不能请他进来,也不能叫他的名字,否则会被对方缠上。
仔细一算,这几个大忌他全都做了一遍,一时间心如死灰。
钱还没赚够,孩子还没出生呢啊。
老张转过身,本来还心存侥幸的老张再一次被吓到了。
他的背上有一道明显的伤口,几乎穿过了整个身体,无比狠辣。
茶楼老板一个害怕之间,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一声尖叫划破了天际。
.
戚依白这场病并没有像是最开始想象的那样,迅速得来迅速得走。
她几乎是在床上窝了三天才感觉恢复了精神。
感觉自己好了很多后,她第一时间开始重新在邻里里走动起来。
李姐看她的样子,松了口气:“你这几天没出来,我还以为是撞鬼了呢。”
戚依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问:“撞鬼?怎么可能,李姐您还相信这些啊。”
李姐脸色煞白:“嘘——”
她说完后,眼珠子转来转去:“我侄子在茶楼打工,说是就这几天的晚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儿,茶楼老板吓到发了一整天的高烧呐!”
“怎么了?”戚依白明知故问。
李姐把事情大概说了一下,恐怖的事情就是一传十,十传百,本身也许没那么可怕,但是到了不知情的人的嘴里,就一会儿变成老张的脑袋没了半截,一会儿变成了老张的肚子上有个大洞,唯一统一的大概就是凶手是魔修这一点。
戚依白故作害怕:“那他那样尖叫,会不会……”
“据说那鬼也没做什么。”李姐摇摇头:“大概还不知道自己死了,还在念叨着自己侥幸逃生的事情,说自己当时凶险极了。”...
“天呀。”戚依白配合地抱起胳膊:“李姐,你可千万别骗我,我这一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李姐自己也怕得不行,哪儿可能骗她:“我是说真的。茶楼老板娘当时转着胆子问了他几句这些日子都在哪儿,结果他什么也说不上来。”
戚依白咬咬牙:“这事儿,仙人们知道吗?要不让他们来驱鬼吧?”
李姐有点意外她居然会想要找修士们帮忙,不过转念一想人家上次遇到魔修就是修士们处理的,稍微改观了一些也很正常,就算没改观,第一个想到帮忙的估计也是实力最强的修士们。
“数量太多,难道还真的挨家挨户地抓鬼吗?燕炀阁上千号人啊,最后怎么抓得过来?再说。茶楼老板那儿并不是个例,只是他还算是名声大一些,所以大家也了解得多一些。”李姐知道戚依白的想法,可还是摇摇头拒绝:“我觉得呐,这些死者冤魂不散应该是有自己的夙愿在的,说不定就是觉得自己惨死了没人处理尸体和身后事,也没人帮他们抓出凶手来,所以心生怨怼。”
由于戚依白和宁城的安排之中都一致决定让扮演鬼魂的属下只字不提宁城,所以没人觉得这会是宁城的计谋。
看大家这么上道,戚依白装出心有戚戚的样子:“真怕他们找上门来,如果找我的话,我一个人在家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李姐面色凝重:“应该不会找你的,毕竟你是外来的人。”
她说完后,想了想又觉得不确定:“可你那里住的前一户人家的儿子就在燕炀阁里做事,说不定他会晚上回来找家。”
戚依白假装被说得发懵,惶恐地问:“真的不找仙人们帮忙吗?”
“找他们来帮忙才是坏了事儿。”李姐自己也心烦意乱,她是在和戚依白说,同样也是和自己说:“仙人们不愿意掩埋尸体,还指认错了凶手才会这样,告诉他们的话对我们也不会有任何好处,如果他们真的抓到了城公子,盖棺定论,然后撤离,留下的我们才是真的要和满城的冤魂抗争。”
这一段话说得有理有据,但其实并不是李姐自己想出来的。
宁城派了一些人去散播这个说辞,这才导致极具煽动性的话开始在民间蔓延开来。
“炀城会变成鬼城。”戚依白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恶魔在李姐耳边低语:“我还是快点搬走吧。”
李姐向后退了一步,她自己其实也没那么容易接受这一点,虽然嘴上说着要离开炀城,但这么多年的基业在这里,离开了这儿还要去哪里呢?
附近只有炀城一个大城,除非回到乡下去,可是李姐当年费尽千辛万苦才在炀城里有了自己的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全部放下吗?
戚依白是刚来,在这里没什么根基,说走就走了。
但李姐的朋友,李姐孩子的朋友,李姐丈夫的家人,甚至是李姐的工作和收入来源全部和炀城绑定在了一起。
谁要离开只是嘴皮子上下一碰的事儿。
真的离开,却几乎是主动斩断了自己这么多年打拼来的一切。
李姐和戚依白聊了一会儿,心情没有得到抒解,反而更加凝重。
她...
回到家里去,看着自己累得满头大汗,算着钱打算给她和儿女攒钱过年的丈夫,又看了一眼懂事乖巧照顾妹妹的儿子,还有仅仅两岁大就已经知道自己一个人玩,不打扰家里其他人的女儿。
大家都说她家里是幸福的一家,事实也确实如此。
但此刻,幸福却成了压垮她的稻草,她忽然哭了起来。
李姐丈夫一看,茫然地走了过来抱了抱她。他木讷不善言辞,不懂夫人为什么忽然间泪如雨下。
李姐哭了好一会儿后,忽然坚定地道:“我们得保护炀城,要让那些魔修付出应有的代价,以慰藉死去的亡魂!”
李姐丈夫慢慢理解了她的心路历程。
他也在发愁,见李姐已经下定了觉醒,便决定豁出去:“好!”
两个孩子跑过来抱住李姐的大腿,一家人互相安慰,心中无比坚定。
有这样想法的还有很多家人。
戚依白承认自己是利用了不少家庭的心态,但是为了能够揭开真相,也只能这样做了。
回到了自己的院落里,她和宁城庆祝了一下这次的准备成功,然后才在宁城的提醒下想起了那个玉佩。
这两天她仔细想了一下,觉得卖掉玉佩也不安全,最好直接销毁,或者利用一下看看有什么别的更好的处理办法。
这可是和某个仙门人士的联系,哪怕人家并不认也未必没有意义。
所以,戚依白便和宁城说自己改变主意了:“那个玉佩还是不要卖了,先留着吧。”
“要赎回来吗?”宁城愣了一下,表情似乎微变,紧接着很迅速地问:“不丢掉了吗?”
戚依白总感觉他似乎话里有话,但是直接问对方是肯定不会给出答案的,于是思考了一下,反将一军:“还是要赎回来的,毕竟也是蛮重要的东西……对吧?”
宁城敛眸,睫毛在脸颊上留下一片阴影,他没怎么思考就答应下来。
但戚依白能明显得感觉到他心情不那么愉快,只是他很快调整了过来,问戚依白晚上想吃什么。
戚依白没有立刻回复,而是坐在床前想了一会儿后,认真地问:“你是不是知道那个玉佩是什么了?”
宁城一怔,脸上露出了一些意外:“嗯?”
戚依白道:“别装。”
说完后,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我知道你知道。”
宁城便没有再犹豫,他坐在戚依白对面,缓慢地给戚依白剥石榴,靠着手上的动作稍微缓解了心烦意乱,嘴上徐徐开口:“我确实知道了。”
他看着气定神闲,抬起头来看戚依白的时候还带着温柔的笑。
戚依白却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你跟我摆谱。”
“没有。”宁城忙道。
“你有。”戚依白指控:“你就是在和我摆谱,你查到了为什么不跟我说?我们现在是有秘密了吗?你想和我分手了吗?”
她说完,又意识到自己用上了“分手”的字眼。
宁城一面欣喜她似乎真的习惯地默认了两人的关系,一面又对她好像生气了而感到一阵危机感。
没有了记忆,但求生欲还是让他迅速找出了答案:“我信任你,百分百我信任你,所以没有去查。”
戚依白...
反应极快,一番话说得像是歪理,偏偏又很讲道理:“你又不是我情郎,你有什么资格信任我。”
宁城道:“我现在可以上书情愿吗?”
“驳回。”戚依白抿着嘴:“因为我对你太好了吗,果然男人就是对对自己好的女人不知道珍惜!你太多秘密了,你还假装不知道玉佩的事情想给我下套!”
宁城本来不说,只是担心影响到戚依白的心情。虽说他查到的关于玉佩的事情很模糊,但想起前世戚依白莫名出现在修士们之中,就觉得有点害怕。
万一戚依白其实是为了找自己的小竹马来的怎么办?他现在在努力截胡,但不成功又怎么办?
宁城无法确定两人的关系,才选择先按下不表。
没想到戚依白来了火气。
“是我的问题,我太小心眼了。”宁城的脑内迅速化解这个危机。
戚依白道:“所以,你要怎么做?”
宁城沉吟一秒:“我下次什么都告诉你。”
“谁问你下次了?男人就知道逃避。”戚依白继续开启地图炮。
宁城伸出胳膊:“你打我一下吧。”
戚依白忍无可忍:“你好笨!”
她咬牙道:“你应该问我,那你为什么想要拿到那个玉佩!”
她不讲道理地道:“你不可以骗我,但你要吃醋,懂吗!不然我怎么衡量你有多喜欢我!”
大概太久没有这样闹过了,戚依白说出口的时候有种畅快的感觉。
宁城眼睛微微一亮,忍住笑意一脸认真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个玉佩。”
戚依白微微一笑:“我要把它天天带在身上,那可是我的好竹马送给我的呀。”
宁城:……
他静静地看着戚依白:“可不可以不带在身上。”
戚依白眨眨眼。
宁城果断道:“我给你买更贵更好的。”
戚依白思考了一下。
宁城继续加料:“还给你准备惊喜,保证比这个有心。”
戚依白当即道:“行。”
宁城:“那你还要把那个玉佩拿回来吗?”
戚依白:“要。”
宁城:……
戚依白这才解释了自己的想法,随后又继续控诉:“你恶意揣测我。”
宁城这回是真的放下了心。
“那那个竹马哥哥?”他又问。
“说实话,我不记得了。”戚依白道:“不过你好小心眼。”
“得多小心眼一点。”宁城一点不抗拒这个评价,反而用上了戚依白刚刚随口说起的话:“这样你才能衡量出有多喜欢你。”
戚依白就是一会儿一个样,这会儿又说“爱和占有欲不一样”了。
宁城并不反驳,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一场不算争吵的争吵过后,两人都挺开心的。
戚依白感觉找回了之前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