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宁城还是个小糯米团子。
这天似乎是个大日子, 外面很热闹。但是这些都和宁城毫无关系，他就坐在自己的门口，时不时地往外看一眼。
即使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 宁城看起来也比别的小孩子要成熟一些，活脱脱的一个小大人。
他坐在台阶上左顾右盼, 直到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走过来, 才开口问道：“婆婆, 爹爹今晚会来看我吗？我刚刚看到他和弟弟从门口走过了……”
被称作婆婆的女人瞥了他一眼，恶狠狠地道：“不会来了，以后都不会来了, 我都不知道你怎么还坐得住。”
小宁城被她阴阳怪气地说了两声, 却并没有流露出害怕或者是担心的情绪，反倒是瓮声瓮气地道：“婆婆, 我不喜欢你这样。”
他的小脑袋瓜左右晃动：“我重新问你一遍，你再重新回答一遍吧, 我给你个机会。”
婆婆一肚子的火在触碰到他的视线时全部消失不见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怕这个孩子。
明明才刚满五岁……
婆婆是阁主派来照顾宁城的人。
她本来是夫人的侍女, 因为不能修仙所以没什么地位，明明只比夫人大不了几岁，却因为干粗活，一生劳累而显得很苍老。
本来以为自己忙前忙后, 或许能多赚点好处,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家里有了个小生命，结果没想到宁城是个靠不住的，夫人的肚子又忽然有了动静, 一瞬间她的地位一降再降。
往年那些羡慕她的人都变成了嘲笑她, 她自然想把这些火气发泄在宁城身上。
但一次也没有成功过, 有的时候婆婆甚至觉得宁城要比阁主还要可怕，他的身上有种气度，明明没人特别培养过，但就是不一样。
五岁的小孩而已。
婆婆安慰自己。
但嘴上还是重新道：“今天是小少爷测天赋的日子，等出结果了估计还要一起庆祝，你别等了，先回去休息吧。”
“唔。”宁城点点头，看不出心情变化，似乎也没有多失落。
他优雅地起身，明明只是个小团子，却已经有了戚依白后来见到他的感觉。
他回了房间，只剩下婆婆在外面继续骂骂咧咧。
戚依白看着这女人觉得有些烦，于是随手捡起了地上的一个小石子丢到了她的身上。
本以为自己的行为不会干涉梦境，却没想到女人短促地叫了一声：“啊！”
随后，又颇为恼怒地问：“谁啊？”
她四周看了一眼，明明戚依白就站在她面前，她却毫无察觉。
反倒是因为想起宁城之前的眼神和话，以为这小孩真的有什么手段能让自己遭到报应。
毕竟她不修仙，不知道修士到底有什么能力，在她眼里这些都不是她能去想的。
婆婆开始有点担心，毕竟做贼心虚。
戚依白知道宁城不会为难婆婆，并非是因为他做不到，只是因为他没那么在意，一两句口头上的话而已，一个自己觉得利益受到了侵犯的人而已，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戚依白却觉得挺烦的，人言可畏...
，现在的宁城只是个小孩，她都不会欺负小孩。
这样想着，戚依白又冲着婆婆的屁股踹了一脚。
婆婆重心不稳摔了个底朝天，心里更加惶恐，忙不迭地跑远了。
戚依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离开。
一转头，却看到了趴在窗户前的小宁城。
戚依白走上前去，捏了捏他的脸：“小孩。”
小宁城一直没说话，直到她的手触碰到自己才小声地“呀”了一下，紧接着道：“不是做梦。”
“你能看到我？”戚依白有点意外。
小宁城点点头：“能的。”
顿了顿，他又很礼貌地补充：“刚刚开始就可以，但婆婆似乎看不到的样子，我看你很开心，就没有打断你。”
戚依白心情有点微妙。
她总感觉，自己好像是被一个小男孩宠着了……
虽然说是缩小版的宁城。
戚依白又问他：“那你不觉得我忽然出现很奇怪吗？”
小宁城摇摇头：“不觉得，书上说仙女姐姐都是忽然出现的。”
戚依白表情微动，露出了个不明显的笑意。
她听宁城说过很多次夸奖的情话，但这一回到底还是很不一样的。
“谢谢。”她想了想，没跟小孩子摆谱。
小宁城愣了愣，像是有点不理解：“为什么谢谢我？我只是说实话。”
戚依白如果不是被宁城的糖衣炮弹养刁了，这会儿可能真的会觉得心花怒放。
她又伸手捏了捏小宁城的脸：“哦，那我下次不说了。”
小宁城这才道：“好。”
说完，他又问：“仙女姐姐是哪里来的？”
“很远的地方来的。”可能是在梦里的原因，戚依白说话很随意，带着一点让人不易察觉的慵懒，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漂亮的猫咪。
“天上吗？”小宁城问。
戚依白故意道：“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要长多大？”小宁城和长大后一样，都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长大就是长大。”戚依白不自觉地用上了平时和他说话的语气，说完后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小豆丁还不是自己的男朋友，只是一个小朋友，于是换了个语气：“等你变成一个成熟的大人，而且足够厉害了就会知道了，真的。”
“好呀。”小宁城似乎是意识到她没有那么想要说这个话题，于是伸出手：“我相信仙女姐姐，和你拉勾勾，一定赶紧长大。”
戚依白笑了笑：“谁跟你说要你赶紧长大了？当小孩子多开心呀。”
“小孩子什么都不能做。”小宁城很认真地道：“如果我更强一些，婆婆就不敢在我面前说那些话。”
戚依白担心婆婆的话最后还是影响到宁城，于是道：“就算你变得很强了，也依旧会有人说你的是非，别人的嘴是管不住的。”
“仙女姐姐也会被人说吗？”
“偶尔。”
“那你不在意吗？”
“你看我会在意吗？”
算是没有任何结论的一个谈话，却把宁城说得很开心。
戚依白...
是一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她和宁城不一样，她没有宁城的耐心和忍耐力，也没有宁城的狠心。
她是趋近于中间的那个人，坚定的利己主义者，任何事情都会以自己的开心快乐优先，但是也和大多数人一样没有那么绝情。
宁城不一样，宁城会对很多的小事表现得很宽容，但是在大事上面，他不会留一点情面。
绝情到可怕。
当然，在碰到了戚依白之后，戚依白的小事就成了宁城大事。
戚依白想着，像是很多家长一样，自己做不到但是会喜欢要求自己的孩子。
她重新告诉小宁城：“做好自己就足够了。”
“好。”小宁城笑。
没聊了一会儿后，戚依白发现这个梦还没有结束，于是便说要出去看看。
小宁城自告奋勇：“我陪你吧。”
“不用了。”戚依白摆摆手，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过来，虽然这个梦境过于真实了一些，但也只是梦而已。
她习惯随心所欲，陪着小孩可不是她会做的事儿。
一转头，她就离开了。
只剩下小宁城还趴在窗边上看。
此时侍女走过来：“少爷，在看什么？”
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是婆婆一样，心气儿那么高。
对于大多数的侍从来说，宁城都是一个很好的主子，他年纪虽然小但是和熊孩子完全挂不上钩，有自己的主见而且天赋异禀。
就算他不是阁主的亲儿子，也是大弟子。婆婆眼高手低，却没想到以宁城的天赋，无论燕洲怎么样他都依旧会是燕炀阁里举足轻重的存在。只是如果燕洲的天赋也很好，就注定会抢走他大半的光辉而已。
“仙女姐姐。”小宁城淡淡道，说着关上了窗户。
“在哪儿呢？”侍女有心和他多说说话，毕竟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看他被婆婆训斥还是有些不忍心。
小宁城很会分辨别人对他的好坏，比如面对着这个侍女时，就不像是面对婆婆时语气那么生硬：“已经走了，你看不见。”
“那下次她来的时候给我看吧。”侍女掩嘴笑了笑，道。
“不行。”小宁城道：“只有我能看。”
侍女觉得他更可爱了。
她问：“那可是仙女，你确定她会回来？”
小宁城认真地回：“她说我长大就可以去找她，我们拉钩了。”
“你不是觉得拉勾最没劲了吗？”侍女讶异。
小宁城回过头：“谁说的？”
他强调：“和她拉勾不一样，她不会破坏约定，她是不一样的。”
……是仙女姐姐啊。
侍女却意识到了他别的意思。
阁主夫人也曾经和小宁城说过一定回来看他的说法，那个时候阁主夫人虽然已经怀孕了，但还是对小宁城很关心。
可惜夫人食言了。
侍女常常在想，如果夫人还在这里的话，一切可能都会不一样，就算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也不会像是现在这样。
小宁城上次见到阁主，还是过年的时候呢。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
小厮惊讶的声...
音传来：“阁主，您怎么来了？”
侍女也非常意外，看向小宁城时，却发现小团子脸上没有太多欣喜的表情。
问阁主会不会来是小宁城一个日常，但无论得到什么回答他都是一样的反应。
似乎他并不在意结果，也不是真的在意阁主来不来，只是在例行公事而已。
但阁主来了总是个好消息，侍女把小宁城带了出来。
阁主一脸复杂地看着这个养子，好半天后才道：“最近修炼怎么样？”
还不等小宁城回答，侍女就骄傲地道：“都说没见过少爷这么有天赋的孩子呢，才五岁就已经赶超许多修炼十几年的人了。”
阁主的表情更复杂了，好一会儿后才道：“嗯，继续努力吧。”
说完后，他揉了揉太阳穴：“也是时候该教你燕炀阁的独创剑法了，你跟着李长老学吧。”
李长老资历很深，很厉害。
但是一般来说，自己的儿子当然是自己教，宁城就算叫不了阁主爹爹，也可以叫他一声师父。
可惜了，阁主并没有那个意思，在场的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着他没呆了多久就离开。
停留的这十几分钟里，硬是没问过一句关于小宁城的心情和身体，似乎只能看到修为。
大家都有些闷不作声，直到一个侍女得到了消息走上前：“少年，您知道吗，小少爷没法修炼，这消息轰动了整个燕炀阁呢。”
“别在别人背后讲人是非。”小宁城的态度依旧没有任何变化，让其他看起来幸灾乐祸的人们觉得自己的气度还比不上他一个小孩。
话毕，小宁城顿了顿道：“我猜到了。”
一句话下来，在场所有人的心里都有涟漪。
少爷的这个心，可真的像个明镜似的。
把人所有的贪念和丑恶，照得一清二楚。
.
戚依白又飘了一会儿，再回到燕炀阁的时候，小宁城已经十四岁了。
就在她感慨着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间那个糯米团子就长大了的时候，就看到了同样已经是个小伙子的燕洲。
戚依白对燕洲一直是没什么好感，但是听了听侍女们对他的评价之后，逐渐也觉得小时候的他挺不容易的。
只可惜这样畸形的成长环境让他成为了一个令人讨厌的人，而戚依白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认识的也是这个令人讨厌的部分。
所以注定是没办法喜欢起来的。
燕洲看不到她，戚依白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醒，就跟着看了一会儿。
结果没想到刚好撞到了路过的宁城。
宁城身边的侍从换了一批，那个婆婆早就不见了踪影。
他已经很挺拔了，十四岁的年纪，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激素，长得已经比戚依白高出了十几厘米，叫她看着直跺脚。
和燕洲站在一起相比，他好像才是那个燕炀阁的正牌少爷，不仅仅是外貌长相，周身的气度也能看出来不是一般人。
燕洲看到他，想要打个招呼，却被侍女拦下了。
“和他说...
什么话。”侍女酸不拉唧地道。
宁城不语，侧身而过，和燕洲鞠了个躬。
“装模作样。”
似乎有人啐了声。
这会儿的宁城显然已经不是那个小可怜了，他是所有人视线追逐的对象。但也抢了别人的蛋糕，让一些闲言碎语闻风而起：“他肯定已经不把小少爷放在眼里了。”
“如果小少爷会修炼，哪儿会像是现在这样。”
……
宁城像是没听见似的走了。
他一个人到了练功的湖边，坐在湖心亭的椅子上，看着风景发呆。
不一会儿，悠悠地开口：“你来了。”
戚依白其实不知道这个梦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些过往有一些是宁城和她说过的，有一些是没有的，她梦里却这么具体，搞得好像是开启了一个新的副本似的。
还有现在，她也不知道宁城为什么好像还能记得前一段梦境里的内容，或许因为这是梦吧，梦就是不讲道理的。
戚依白没有追究太多，坐在了他对面：“你还记得我呀。”
宁城轻轻颔首：“仙女姐姐。”
说罢，又道：“那天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这样啊，好可惜。”戚依白扯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我也是先来看你的，但是没想到已经这么久了。”
宁城却不放过她：“那也是九天了。”
“往返一趟也是要时间的。”戚依白说着，皱起眉：“你怎么已经开始管我去哪里了。”
“没有。”宁城摇摇头：“只是希望仙女姐姐下次要走之前和我说一次再见，可以吗？”
“……可以。”戚依白心想，是因为宁城平时太没脾气了吗？所以她才会梦到对方这样卑微的样子。
比寻常小孩还要可怜一些似的。
“好。”宁城弯了弯嘴角，露出了一个漂亮的笑，在这种修真的世界里十四岁已经年纪很大了，在凡人的家庭可能已经开始物色对象成婚了。
但是在戚依白眼里，这就还是个小孩儿而已，初中还没毕业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