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从颊边滑过,痒得她一激灵。
路先生脸上神色平常,白雪落在他银白的发上,也不融化。
本就是挟风带雪的人,出落得更加神秘苍凉。
第一次见到这种超自然现象,殷栀吃惊得一时忘了病痛,她揉开落在手上的雪花。那真的是一片花瓣状的雪,摸着也不凉,殷栀有点奇怪,便想起来自己在书信中没有强调雪是冷的——她管下的雪叫雪花,他就将它当成花来下了。
再结合路先生之前的说辞。
“世界”这个软件,真不是他编写的。
他不太懂。
殷栀信上怎么描写,他就全信了。
路先生将她的惊欢看在眼里,雪势随他心意下得更大,不一会儿房间地面和薄被上都铺陈满一层白,愣是在这杂物房里下了一场温暖的雪。
“其实信上也不全是谎话,”
路先生端详她的神色:“你在信上写过,赏雪是开心的事儿,看到雪就想笑,这不就笑了吗?”
殷栀一听,不禁愕然。
因为殷家人想尽办法作践她的情绪,看到女儿一笑就想办法找出她高兴的原因,将其掐灭——久而久之,殷栀就处于一种安定的沉寂状态里,无悲无喜,也好久没笑过了。
这一笑,脸颊居然有点酸。
殷栀下意识地敛起笑色,瞳眸里有一闪而过的惧意。
她在奖惩机制下被养成了成熟的条件反射。
那就是只要被发现露出笑容,就会遭受辱骂责打。
“你的下一个愿望是什么?”
路先生像是全然没察觉到她的异样,也没联想到背后的因果关系。
人和祂不是一个物种,不是一个维度的存在。
透过欺负另一个人类获得快感这件事对路先生来说是难以理解的,踩蚂蚁尚能获得宣泄的快乐,那踩蚂蚁窝旁边石头里的一颗原子呢?像殷智宗,在祂眼中就是这么一颗原子,祂随手拎出来问话,找到目标后就将之弃如敝履,不会想再去踩上一脚。
闻言,殷栀不禁联想到阿拉丁神灯的三个愿望之类的寓言故事。
——能留下来一直和我做朋友吗?
话到嘴边了,殷栀却没能说出来。
以往她每次想留住什么,父母和弟弟就会想尽办法将之剥夺,后来她就习惯性地隐藏自己喜恶,她的评价不再有喜欢或厌恶,只有统一的“还行”。
能说出来的话尽是隐瞒,写在信上的又句句谎言。
殷栀垂着头不开口。
下嘴唇被她咬得漾着白。
路先生耐心地等待了一会,便看见她拉住了他的衣袖,极轻地拽了一下。
路先生:“你想要这衣服吗?它其实是我身体的一部份。”
“……想要更多。”
殷栀极力压下心理上的不适,绕着圈子表达诉求。
路先生:“更多是多少?”
话音落下,他的瞳眸边缘又现了金光。
似是猜想殷栀提出来的愿望会很宏大,得调动高一点的权限。
譬如是,想让整个太平洋的海水在瞬间蒸发。
路先生凝视着她。
眼睛是灵魂之窗,即使它拥有和人类一模一样的外表,只要对上视线,都会明白非我族类——它的眼瞳是静止的,不存在任何人类认知中的情绪,只有全然纯粹的观察。
殷栀抬起头,冒失地撞进他的目光里。
在对视的瞬间,她的上臂立刻冒起鸡皮疙瘩。
和其他人类看到异象时的反应,并无二致。
只是下一刻,殷栀却在这种异类感中获得了安全感,让她有勇气将下半句话说出来:“更多是,不仅想要你身体的一部份,想要你的全部,陪着我,和我一起。”
说完后,她抬手捂住嘴巴,空荡荡的胃里酸意翻涌。
五岁的时候,殷栀养的小狗被送去亲戚家后哭闹不休,央求爸妈把宠物还给她。
结果她得到的,是放在食盒里的一部份。
殷栀细瘦纤弱的双肩打着颤。
须臾,一只大手轻轻地覆在她的肩上,将她圈入怀里。
对路先生来说,世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以往只在小笔友的信上略知一二。
小笔友只穿着件薄薄的睡衣,背脊和肩颈都瘦得伶仃,轻易能摸到骨头。
那么小的一只。
而她的额头抵住他的胸膛,没有闻到任何活物的气味,只感到若有若无的幽凉湿冷。
“当我难受,哭得打嗝的时候,家人会抱住我,轻轻拍着我的背来安抚我,”背诵完小笔友曾经的信件后,路先生虚心求教:“我做得对吗?栀栀。”
“求求了,不要念我小学时的信,都是骗你的。”
殷栀把脸往笔友怀里碾了碾,羞愤欲绝。
“欺骗是很羞耻的事吗?”
“要看情况……”
即使情有可原,殷栀也很难厚着脸皮把它定义为美丽的谎言。
因为她在写信的时候,的确带了虚荣心。
“既然你不想骗我,还有一个办法。”
殷栀:“什么办法?”
“把你信上写过的内容,都变成真的。”
他温声说道,像是给小笔友开了一张可以写下任意数字的空白支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