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希宁笑着道:“我知道,太皇太后又不是那心胸狭窄之人,哪会跟不到两岁的孩子计较。你快去当差吧,不用管我们,还有额涅呢。”
太皇太后住在靠近中轴线的五进大院,马车一停下来,就有嬷嬷太监上前来见礼,领着他们进了正屋。
太皇太后坐在上首,除了她之外,里面已经坐着好几个宗亲福晋夫人。
卢希宁跟在觉罗氏身后,上前恭敬请安。长生还小,只会抱着拳 头简单作揖,人又生得胖乎乎,一弯腰就站立不稳,噗通扑到了地上,惹得太换太后惊呼一声:“哎哟,这孩子真是懂事,丁点儿大就懂得规矩了。”
长生已经摔得习惯了,连哼都没有哼一声,趴在地上自得其乐,咯咯傻笑着,还灵活地打了两个滚,逗得太皇太后笑得合不拢嘴,虚指着他说道:“你瞧,真是不禁夸。”
卢希宁赔笑几声,忙上前把他抱了起来,低声道:“额涅先前怎么教你的,不许在地上滚了啊。”
长生现在是时而听话,时而不听话的年纪,搂着卢希宁的脖子,哼哼唧唧几声,嘴里叽里咕噜叫道:“马,马,额额,马。”
卢希宁把他按在怀里,轻声哄道:“等会回去就看马。”
太皇太后笑着招了招手,说道:“快坐过来让我好生瞧瞧。”
卢希宁恭敬应是,宫女搬了小杌子放在太皇太后跟前,她抱着长生规规矩矩坐下了。
长生见到生人,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太皇太后,然后冲着她咧嘴笑,口水顺着下巴拉出了一条长线。
太皇太后见他玉雪可爱的模样,笑呵呵地道:“哎哟真是生得好,这双眼睛尤其像卢氏。”
卢希宁道了谢,太皇太后笑着道:“只一个哪里够,你得多生几个,为纳兰氏开枝散叶。我们这些上了年岁的老婆子啊,就爱孩子们在跟前热闹,不信你问你婆婆。”
觉罗氏拿帕子捂着嘴笑,说道:“太皇太后这句话侄女就不爱听了,太皇太后才不老,侄女也不老。”
太皇太后佯装生气瞪她,瞪到一半又笑了,和蔼地道:“卢氏啊,别听你婆婆的,我可是为你好,要生孩子早些生,年纪大了不仅生会吃力,养也吃力,只抱一会儿手臂就酸了。”
卢希宁不知道太皇太后的用意,只管笑着一口答应下来。反正生不生是她的事情,先随口应下来再说。
太皇太后笑眯眯地打量着她,赞道:“以前没有注意着瞧,如今近看之下,你这眉眼生得着实好,竟跟那园子里的牡丹一样娇艳。上次你生孩子艰难,难怪纳兰性德心疼,舍不得你再受那生育的苦,他是个好的,懂得心疼你。不过你自己不生倒也无妨,给他纳个侧室小妾,生出来的孩子照样得叫你一声嫡母,以后会尊着你孝敬你。”
卢希宁怔楞住,觉罗氏也呆住了,回过神笑着说道:“太皇太后,卢氏的身子刚恢复,现在还在吃药养着呢,等养好之后再要孩子。”
太皇太后笑呵呵道:“原来在养着啊,那就好生养着吧。”
纳兰容若顶头上司瓜尔佳颇尔盆的妻子齐佳氏也在,颇尔盆是大清开国功臣费英东的孙子。按照清初乱七八糟的辈分算,觉罗氏的堂姐嫁给了费英东,齐佳氏得叫她一声姑祖母。
不过先帝顺治的姐姐又嫁给了颇尔盆的大哥,这辈分就更乱了,只能囫囵略过去。
齐佳氏觑着太皇太后的神色,携着觉罗氏的手,亲亲密密说起了话:“以前我生了老大之后,肚皮也许多年没有动静,得了个调养的方子之后,吃了一段时日的药,后来又怀了小女儿吉兰泰,你若要的话,我差人送给你。你呀,平时总是请不到你,不是在太皇太后这里见着,我还不知道卢氏生产艰难要调养这件事呢。等到回京之后,我下帖子邀请你来吃酒,卢氏你也赏个面子,一起来吧。吉兰泰比你小一些,听说你的学问好,十分仰慕你,一直盼着能见你一面,得你指点一二呢。”
卢希宁谦虚地道着不敢,说道:“我不懂诗词歌赋,实在是指点不了。”
齐佳氏哎哟一声,笑着道:“吉兰泰的诗词歌赋也就一般,她呀,喜欢钻研算术,成日都抱着算盘珠子不离手。他阿玛取笑她说,以后她怕是想着去做账房先生。”
卢希宁歉意地道:“吉兰泰真厉害,我也不懂算盘,还得向她请教呢。”
齐佳氏惊讶地道:“都说你才学过人,数学天文院都得你指点,你不懂算盘怎能指点他们?”
卢希宁突然感到荒诞可笑,她也控制不住笑了起来,说道:“数学天文学院他们也不学算盘,我指点别的,比如解析几何,西洋的一些拉丁著作等。”
齐佳氏脸色变了变,讪讪地道:“这些高深的名堂,估计在坐的各位都听也未曾听过。还是你阿玛开明,当年在广东那边,定是请了许多传教士教授你。”
卢希宁现在已经能听得懂许多的弦外之音,比如齐佳氏是在暗指她与传教士外男来往。
虽然旗人不大讲究男女大防,大清入关久了,也学了许多汉人的规矩,她的话听起来就有意思了。
如果卢兴 祖还在,齐佳氏绝对不敢说这种话,如今颇尔盆是纳兰容若的上司,她笃定卢希宁没有娘家背景,只能吃了这个闷亏。
卢希宁啊了声,认真地道:“跟着传教士学的人很多,不一定都学得会,主要得看人聪不聪明吧。”
齐佳氏神色更加难看了,康熙也在跟着传教士学习,点了卢希宁做数学天文学院的指导,若说她不聪明,岂不是在指康熙识人不清。
她脸皮动了动,勉强说道:“若是吉尔泰有好先生,也能学得一身的本事。”
卢希宁与人吵架的功力还是不够,她想了想,敷衍了声没再回答。
觉罗氏的脾气却没有那么好,当即脸色微沉就要顶回去,卢希宁悄然拉了拉她,指着怀里打瞌睡的长生,对安静坐在旁边吃茶,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的太皇太后说道:“太皇太后,请恕奴才先告退,下去给他换张尿布,奴才身上也湿了,得换一身衣衫。”
太皇太后放下茶碗,温和地道:“去吧去吧,湿衣衫穿着仔细着凉。”
觉罗氏也跟着起身:“太皇太后,侄女也去瞧瞧,这小子淘气得很,只要一撒手,他就跟那泥鳅般逃了,卢氏一人看不住他。”
太皇太后笑着摆了摆手,卢希宁抱着长生,与觉罗氏来到偏屋,唤奶嬷嬷取来尿布,将长生放在榻上,他眼睛一下睁开了,飞快翻了个身,撅着屁股就往塌下蹭。
卢希宁手脚麻利摁住他,将他揪在怀里换了尿布,觉罗氏在旁边帮着手,黑着脸轻声道:“你先前拦着我作甚,她敢打你脸,你就要当场给她还回去,难不成还怕了她,好歹有我撑腰呢。”
卢希宁细声细气解释道:“额涅,吵来吵去没有意思,我们这里出了气,夫君说不定会被上司刁难。”
觉罗氏眼睛一瞪,说道:“还有老不休呢,他难道是死人,就看着儿子受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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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康熙趁机对纳兰容若下黑手,纳兰明珠也挡不住。
她没办法解释,干脆将长生塞到觉罗氏怀里,笑着道:“额涅你抱着他,我去换身衣衫。”
觉罗氏抱着孙子,瞧着他耷拉着眼皮似睡非睡的可爱样,心都快化了,抱着他轻声哄了起来。
卢希宁换了一身干爽衣衫,长生也睡着了,觉罗氏把他交给奶嬷嬷管着,叮嘱了又叮嘱,两人才重新回到正屋。
时辰已不早,吃了杯茶之后,太皇太后传了饭,宫女太监鱼贯而入,提着食盒走到大家的案几前,拿出里面的碗碟摆好。
卢希宁看着眼前的饭菜,八宝鸭烧鹿筋等荤素搭配适宜,不过一道清蒸鱼看起来有点儿奇怪,她拿筷子拨了拨,好似里面的鱼刺被挑掉了,只留下了鱼肉。
她不禁佩服宫女太监们想得周到,只是手艺不大好,虽然去了鱼刺,鱼肉却烂糟糟的,凉了有点腥,她只夹了一小块尝了,便没有再动。
午饭后吃了杯茶,到了太皇太后平时歇息的时辰,她散了筵席,独自留下齐佳氏说话。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长生醒来吃过了奶,迷迷糊糊开始撒娇,黏着卢希宁不放手。
她无法只得抱起他往外走去,边走边微喘着气教训他:“你太重啦,以后要自己走路知道吗?”
长生咧着嘴傻笑,在卢希宁怀里不断蛄蛹,她忙紧紧搂住他,头疼不已说道:“不许乱动,摔到地上我可不管你啊。”
觉罗氏紧张扎着手护着他,奶嬷嬷也跟在一旁伸手要去接,卢希宁瞧着她们的阵仗,又噗呲一声笑了,没好气瞪着他:“瞧你,竟跟个祖宗一样!”
康熙静静站在不远处的假山背后,凝视着她若隐若现明媚的笑容,阴郁的雨天,似乎放了晴,闪了电。
风吹过,吹来雨扑在脸上,康熙脸上阵阵润湿,他推开梁九功撑过来的伞,低声问道:“鱼肉都没动吗?”
梁九功不知是雨声太大,还是他耳朵出了问题听得不太真切,他竟然生生听出无法言语的悲哀。
他不敢去看康熙,深深弓着身子,谨慎着回道:“少夫人只尝了些,估计宫里的鱼做得不合她的胃口。”
康熙一动不动失神站着,片刻后微闭了闭眼睛,低声道:“去跟皇玛嬷说一声,颇尔盆家姑娘的亲事,不用她去插手。”
梁九功应下,见康熙神色瞬间冷下去,厉声道:“齐佳氏好大的胆子…..,去将颇尔盆给我叫来!”